第B02版:二泉月·文学

遇见“常熟田”

  | 立群 文 |

  转岗到科协工作不久,参加省科协某会议,驻地是常熟国际饭店,抵近虞山北麓。休息期间,我决定爬虞山。计划线路是由兴福寺上山,上岭后往东折返,经虞山门下山。二十多年前,我从虞山东端上过一次山,只是到虞山门脚下就止步了。近年来,每到一个陌生地方,总想尽量“占有”——作深入详细考察——非关游乐,而是关乎一种生活态度。所以,此次夜宿虞山,堪称机会失而复得,我必须珍视。

  虞山很矮,但风景秀丽,历史文化底蕴深厚,山南尚湖据传因姜太公在此钓鱼而得名。与我一道爬山的同事小侯,以及途中遇见并同行的两名盐城与会者,对此都不太感兴趣,于是,我的这一路,就成了“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爬上山脊,眼前道路平坦,竟然有公交车高频次地往来穿梭。然而,这并非我所求,空无一人的车厢也反映了它的社会需求——至少在此时此地。

  我在张望,急切寻找虞山南麓的尚湖。山水“长”相依、紧相依,这是虞山之美,尚湖之美,更是常熟之幸。我一向认为,这就是常熟“常熟熟,天下熟”的“地理标志”,因为它简单而深刻地彰显了阴阳和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道理。正是因为有一众“常熟”,于是就有了“苏州”,又因为一众“苏州”,于是有了“江南”。于是,泰伯千里迢迢奔吴来了,姜子牙也来了,古往今来,江南,渐成世人心目中的天堂。虞山不高,却霸气十足。这霸气,源于其绵延两千年的江南文化核心高地的底气。有幸站上这高地,我没有理由不丝丝缕缕把这山山水水看个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我在宽敞而且平坦得不真实的山道上且走且探找,然而,茂盛的松木像围墙一样遮挡住了我和许多探寻者的视野。于是,这一路,我仿佛又害起了相思病,无人知晓的相思病。

  林林总总的相思病故事中,不乏峰回路转的情节和喜出望外的遇见。就在失落地一溜小跑着准备下山时,我发现了一处“围墙”“豁口”,并隐约闪烁着光亮。三步并作两步,我冲向“豁口”。一处常见的凉亭,一片深杳的松林,一堵极有隐者风范的石崖,就凭这一堵与松为伴傲视江南千里平畴的石崖,虞山就足以以雄峻之名行走江湖了,赏心且悦目。双脚踏上石崖的同时,双眼就被一片水光迷住了——她皎洁的脸庞上还带着古松枝的刘海,是极具艺术美感的;岸边是灵动巧妙的白墙黑瓦,诉说着富足的鱼米之乡;包围着白墙黑瓦的,是夏末碧绿的田畴,它们被水道艺术地分割着,一块块似断实连。这就不再是传统的山水画了。这景象怎么如此熟悉?对了!对了!是《常熟田》,是我的同乡先贤钱松喦画的《常熟田》!一定是它!我发现“常熟田”了!我发现“常熟田”了!我踏上了钱松喦当年曾经踏足的石崖!我满心欢喜,要紧把这个发现包裹上欣喜的外壳,像巧克力夹心糖一样分享给小侯他们,但是,他们并不兴奋,只是看了几眼,附和了几声就转身离开了。而我还在像他乡遇老乡,忘情地对比她经典的脸庞,凝望它分明的层次,落实他精心的写照。前景,中景,远景,我兴奋着当年钱松喦的兴奋。

  我遇见了前辈宗师的遇见。

  艺术创作与其说是灵光闪现,不如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经过一路跋涉、探寻,一路思考、突破,等到心中的山水与眼前的山水发生心灵碰撞时,《红岩》《泰山松》《常熟田》就应运而生了。

  每一件传世名作的背后,都有故事。故事增加了作品的可读性和含金量。站在钱松喦的脚印上眺望常熟田,我隐隐惆怅:常熟人最终收藏了钱松喦的画,但为什么没有重视并开发眼前这常熟田的故事?我遗憾于脚下的“虞山岩”,成为山脊上车来车往的大道旁被无视的风景。比较许多所谓的网红打卡地,钱松喦站过的“虞山岩”有过之而无不及。

  风景往往只是懂风景爱风景人眼中的风景。下山途中,我在想,姜太公钓鱼,就是一个关于“遇见”的故事。常熟虽好,然而姜太公并未在常熟“遇见”“文王”,兜兜转转数千里,直到渭水之滨,才“遇见”文王。这是经天纬地的声东击西,还是共创伟业的双向奔赴?

  回家的当晚,我破天荒地睡到次日八点多才醒。更令我惊奇的是,睡梦中,我化身姜太公,在尚贤湖畔垂钓,顺利完成了他“遇见”“文王”的心愿。“文王”男生女相,仿佛头发披散。

  “你终于来了。”泰伯紧握我的手。

  “原来,你在这里。”我和泰伯四手相握。

  感谢虞山,它让我领略了别样的风景如“画”和人生如“梦”。那“画”,是可歌可泣的双向奔赴;那“梦”,是亦真亦幻的四手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