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丹琼 文 |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句话不仅仅发生在现实的努力中,更实现在心灵的召唤里。
几年前,我在录制《今晚60分》节目时,广告中播出了“人民楷模”王继才同志的宣传片:海边、国旗、哨所,和孤零零的背影,在城市中罕有的色调与影像,在那一刻清洗着我的眼睛,“孤独与坚守”的氛围以一种别样的力量冲击着我。很少有短幅的宣传片能让人瞬间有落泪感,当出现“守岛人”几个字眼时,主播台上的我有一种深深的期许:哎,职业生涯中,要是能够采访到这样的人物,便是无比的幸运与完整了。也许,这份期许就在那刻埋下了呼唤的种子。
人们的渴望总是容易被忙碌的日常给冲刷四散,表面以为忘记了,其实它一直都在,之所以不敢去触及,是害怕直面此生无法实现的遗憾。但就像俄罗斯谚语说的:只有爱与咳嗽是无法掩盖的。前不久的一天上午,当我接到“到军分区访谈王继才同志的爱人王仕花”的任务时,正在路上行走的我差点兴奋得撞到行人。我记得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在那一刻你的状态和心境,就已经决定了你之后要呈现的结果。这是生命与生命之间的选择。
访谈的前一天傍晚,我来到无锡军分区。见到她之前,我一直保持着一定程度的紧张与自我调节,因为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姿态更好地走“进”她。直到那个一瘸一拐的矮小身影向我走来,我尽可能不以贴标签的身份和她打招呼:“大姐你好!”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的手杆杆好细啊”,短短几个字,让我感觉到这是一位细腻又心软的女性。我们在一桌吃饭,军分区的首长询问大姐家里的情况和开山岛如今的现状,她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如实而朴素地描述着。她并不特别善于言辞却也不怯场,甚至在我看来,她善于观察懂得分寸,也许32年开山岛上随时突发状况的日子,让她沉默而敏觉。直到那时,我知道,我还仅仅只是做到了靠近她。
我像一个妹妹一样,问起她和老王在岛上的故事,她缓缓讲来,就像活在回忆里。曾有那么一刻我担心,这样是否会一次次撕开一个妻子的伤痛。但是,当她说到老王走了,她依然主动向组织申请继续做守岛人的时候,我便知道,在这个女性心中,小爱已经升华了,对丈夫的爱融化到了丈夫所爱的大爱里,融化到了对家国对责任的坚守里,而这也是我这次访谈最滚烫并发着光的宝贝。交流结束,我们再次的握手比刚见面时的寒暄多了力度和温度,我想我已经完成了第一步——走进她。
回家我打开电视,重温了根据王继才事迹改编的电影《守岛人》,从抗拒到无奈,从反复到坚定,也许艺术就是用矛盾冲突来深入人心,而真实则像静水深流,看似平缓,实则一切暗涌尽在不言中。愁苦与坚忍都以满面的皱纹、蹒跚的步伐爬上了这个生命的外衣,无声讲述着三十二载日复一日的守护,而把它们变成声音和语言去传达,我需要做的是沉浸其中,再剥离出来。那夜,我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一早,我提前一个小时来到了军分区的报告厅。王大姐换上了一身民兵服,蹒跚走上讲台的她,立定后庄重的一个敬礼,撞击了我从小对英雄的幻想。她用略带方言的语音,讲述了她和老王在岛上的故事,并不煽情,只是真实。我款款走上台,坐在了她的对面。我从过去和如今的对比入题,让刚才还有些伤感的大姐眼里有了光亮,她说到如今开山岛的现代化,参观人群的穿梭,守岛民兵的心声,好像自己经历过的日子都换来了回报,即便老王和她与这番换了芳华的世间擦肩而过,想来依然甘之如饴。我说:“32年,最难熬的恐怕不是生存,而是孤独。你觉得寂寞吗?”她说:“陪着他就不寂寞,每天种种菜干干活儿修理修理,一天天把岛建成自己的家。”我说:“你们为什么每天坚持升国旗呢?”她说:“开山岛是中国的领土,32年升了200多面旗帜,很多都是自己花钱买的,这是责任。”人是需要内生动力的,从守着男人到守岛到守国,甚至去完成丈夫的遗愿,这是需要纯粹与相信的。之前做老师的王仕花说到动情处潸然泪下,却依然保持着可贵的真实、清晰与淡定,而她对面是早已泪眼婆娑的我和台下挺直坐姿内心澎湃激荡的部队官兵,就像那一阵阵拍打着礁石的海浪,我们,彼此听见。
“浪的执着、礁的顽强、民的本分、兵的责任。岛再小也是国土,家未立也要国先安。三十二年驻守,三代人无言付出,两百面旗帜收藏了太多风雨。涛拍孤岛岸,风颂赤子心!”这是2019年《感动中国》栏目写给王继才、王仕花夫妇的颁奖词,我也用这每个字都恰如其分的段落给访谈做了收尾。合影的时候我对她说:“仕花姐,我想以后有机会到岛上去看看”,就像我特地为此穿的这身衣服一样,“江水海崖”,到海那边岛中央,去感受这份信念与坚守,让不同岗位的我们在各自的心灵岛屿上,从一而终。
回来后,我和大姐没有再联系,但我知道,我们留在彼此的心里。每一次的访谈结束我都明白,所有的相遇都是必然,都值得尊重,都会在某个成熟的时刻传来回声。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持出离的姿态凝望着它,并始终相信: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