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佳露 文 |
透过层层历史年轮的镜头遥望温州这座城市,仿佛见证一个跋涉的行者,走过五千年苍茫的旅程。吉狄马加主编的《一片繁华海上头》,是一册极具内涵和深度的温州读本,对温州人文地理、风土人情、经济发展进行了多方面的记录,使温州这座名城的历史风貌和现实风韵跃然纸上。
用行走的方式看温州。如收录的高兴的《温州五日,亲爱的时光》,冯秋子的《山和人》,石厉的《雁荡胜画》,都不由自主夜游雁荡。这俨然已是温州极具特色的一景。高兴的夜游雁荡,仿佛天赐之诗,宛若旧友重逢,无需寒暄,自在自得。冯秋子则是记录了雁荡山的动静,同样是夜行,夜色遮掩不住这些具象或抽象的山峰,冯秋子且行且悟,感受潘天寿、黄宾虹一众先生与雁荡山建立起来的自然、深刻的映照关系,也许就如张锐锋所言,古代书法家怀素来过雁荡山,或许就发现了自己的狂草原型,清代思想家黄宗羲来雁荡山,找到了置身于世外桃源的人生审美理想……石厉笔下,夜晚雁荡山也是有光芒的,据说是几十里外的大海将雁荡山的夜空照亮。以此来看,温州的七山二水一分田,不能独独只看山,不观水。
用探索的方式看温州。范稳在温州遭遇了一场“谢灵运”。“温州模式”容易让人认为温州的重商之地,一次紧凑而诗意的行程让范稳颠覆了对温州的既往印象。掉入了“谢灵运”,那温州也该换名为永嘉。永嘉的山水,原藏匿于山海之间,直到谢灵运开创了“山水诗”的流派,也让温州成为了山水诗的滥觞之地。小城环抱的塘河,温婉娴静,依偎在温州城之北的瓯江,气势雄浑,瓯江江心坐落一江心屿,纤巧灵动……这些都在康乐的雕琢之中尽显百态。
用诗的方式看温州。计文君的《山·水·诗》和沈苇的《诗·岛·人》相映成趣。在计文君眼中,山水作为与社会性空间相对的异质空间,是远方和未知,充满灵性和神秘,一切都是成为“诗”的先天的设定。让山水和诗,在某个时空相逢的,是谢灵运,一句“池塘生春草”读来叫人齿颊生香。山水若只是自然之物,稍显寻常。但沾染了“诗”的力量,就是超越性的存在。墨菲·罗德所述:“城市是一种重要文化意义的容器。”我想,山水也是一种重要诗性文化的容器。论起“魏晋”,便不再只是标志时间的朝代,这两个字就带了竹林七贤傲情恣意的狂放;说起“隋唐”,自然不是史书上硬邦邦的时代印章,而是闪烁着三彩瓷的斑斓,折射出红拂绿林黄衫客的身影。此时此刻,“看”不是简单的视线捕捉景物,诗人流连山水,向内发现了自我,向外发现了山水。而这种发现,就好像是自我的觉知,借着对山水的吟唱和诗意的解放,人,在此刻,在山水间,实现了二元一体的融合。计文君的大胆设想便是,我们从来认为诗是人类的一种冗余设定,为何不认为“诗”是先验的存在,运行于造化之上的独特力量。山和水不过是诗的具象化呈现罢了。由此,你便不难理解那些神乎其神的诗作是由何而来的,也许便是此诗只应天上有,人间偶尔得一闻。
说多了山水,总觉得把温州说窄了。洞头的302座岛屿,随意撒落在东海近海和远海的洋面上,在台风时节,潮涨潮落,这些岛屿就好像起伏的叶片,颠簸、晃荡、不安……捕鱼是手艺,写诗也是。好像温州的一头弥漫着海水的腥味,一头又是如诗织就的网,拉扯着这些岛屿,不断成长,不断演变。沈苇提到,大海的不可捉摸所产生的令人敬畏和悲欣的情绪,才让群岛诗人应运而生。他们为大海注入现实、记忆和想象,怀抱着沃尔科特式的梦想——“去寻找历史”,这样说来,渔民们是一代代相传的手艺人,群岛诗人是一群语言手艺人,将温州打造成一艘永不沉没的船。出海的风光是缆绳,打起来的海物是铁锚,这些人,无一不在大海的领域中探索和内省。在沈苇看来,洞头的“海岸线”青年诗人,每个人也都拥有一座“灯塔”,这座灯塔不是虚无的盼望,不是缥缈的希冀,而是在海边生长所带来的一种质朴和谦卑,坚固和持久,这块块诗歌的礁石,静默地矗立在海里,可以敏锐感知海潮的波动,又可回返、内观并呼应自身。
吉狄马加主编的这一本《一片繁华海上头》巧妙地将城市地标、历史古迹与文化传统相结合,让扁平的温州二字逐渐立体和有温度起来。确实,温州城市的意象符号,其作为情感脚注,时时刻刻在召唤着温州人的集体经验和心理感知。这片浪潮之下翻涌着一个开放和活力四射的温州形象,这场繁华之中也夹杂着温州人对这片故土不屈不挠甚至是奋不顾身的爱。
用温州的方式看温州。温州,温润如玉,从徐徐铺展开来的历史书卷,踏着谢灵运的诗词而走来,南戏和琵琶声响起,音符触发的是温州人民间传统艺术的传承和回忆,一路走来,劈波斩浪,更是温州精神的折射和体现。温州人所开创的这条路,毫无疑问,还会延续下去,时间的拐弯,也绝不会中断它。这一本厚厚的温州山水和温州回忆的独特之书,都在提醒着今天的中国,温州,已经不可争议地成为任何一本字典里都需要解释的一个内涵极为丰富的词条,吉狄马加如是说。
《一片繁华海上头》,吉狄马加 主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3年12月出版,定价:12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