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二泉月·文学

得文记趣

谨以此文呼应陆文夫老师的《得壶记趣》

  | 史俊棠 文 |

  1990年初,宜兴紫砂工艺二厂为迎接十周年厂庆,除了计划八月份在北京工艺美术馆搞一次“迎亚运宜兴紫砂精品展”,还与当时尚未停办的上海《文汇月刊》共同发起紫砂文化征文活动,旨在进一步弘扬和推动紫砂文化的发展。

  为确保征文活动能有所收获并取得成功,我和时任《文汇月刊》主编的周嘉俊同志商量,双方都请一些知名作家,写一点有影响的文章。因多年担任紫砂二厂厂长,我也认识并交往了一些作家,就自告奋勇地报了一些作家大名,其中包括陆文夫先生。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老周听我提到陆文夫,当即就敲定,要我负责约陆文夫的文稿,并敦促抓紧落实。

  于是我就立即与陆老师联系。当他听说是为厂庆搞紫砂征文活动时,他十分赞赏,而对自己是否写文章,当时在电话里未置可否,我估计问题不会太大,大作家嘛,写篇文章还不是小菜一碟。然而我想得太简单了,时间一天天过去,由于种种原因,《文汇月刊》只能坚持到6月,也就是说7月就要停刊了。至4月底,该来的文章陆续到来,唯独陆文夫老师的文章迟迟不见动静,上海周嘉俊老师也隔三差五就打电话来催问,我也真的着急了。时间已是5月初,看来光电话催稿甚至托省作协的朋友帮忙也无济于事了,这事千万不能“黄”,怎么办?上苏州登门拜访求文章。

  1990年5月13日,我和徐秀棠老师一起赶到苏州,陆文夫老师在家里热情接待了我们。我进门见面就提到紫砂征文一事。陆老师说:“不是不想写,而一时不知道写什么好,实在不好意思。”我一听更着急了。就在这时,他的老伴从里屋走出来,见到是宜兴紫砂厂来人,转身就去拿出一件紫砂雕塑工艺品,一看就知道是徐秀棠早年作品《雪舟学画》:一个小和尚,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躺在木鱼上睡着了。只听老太开口问道:“这件作品上有‘长乐’两字,是谁做的?而敲木鱼的棒槌不知怎么弄断了,能否配一根?”我赶忙抢着说:“作者就在眼前,高级工艺师徐秀棠(当时尚未评大师),‘长乐’是他的笔名,至于配根棒槌嘛,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这时的陆文夫老师不知怎的也来兴趣了,随即转身进去,双手捧出一把鱼化龙紫砂茶壶,递给我并问是谁做的。乍一看,一把鱼化龙茶壶,太普通了。然而当仔细翻看这把茶壶时,我心里咯噔一下,好家伙,清末制壶名家俞国良的作品,还是钨灰的,完好无缺。作品年代已久,韵味十足,真是件宝贝,不可多得,实乃紫砂器之上品。这时的陆文夫老师来劲了,说是上世纪50年代他在写作之余逛地摊买来的,当时没花几个钱,贵了也买不起。他说:“我喜欢它,之后一直用它泡茶,我在案头写作,它像一个忠实的侍者陪伴着我。几十年了,始终不离左右。”真是天赐良机,我料定这下不愁没有文章写了,于是急忙说:“陆老师把这件事写出来,十分有趣。”他也笑着说:“写、写,我一定写。”当晚还在苏州,我就电话告诉了上海周嘉俊老师,他听了很高兴,说:“好,我等着这篇文章。”第二天我回到宜兴,心里还觉得不踏实,就翻了《宜兴陶器图谱》,把其中记载俞国良的一段文字摘抄后立即寄到苏州。没有几天一篇出自陆文夫之手的文章寄来了,我当即送到上海《文汇月刊》,周俊嘉老师说:“老史,真有你的,当时你夸口说叫陆文夫为紫砂征文写文章,我就知道不会那么容易,看来你是锲而不舍,志在必得啊。”厂庆结束后,我们将此文汇编入《紫砂春秋》一书的文人题咏篇章。

  若干年后,偶尔翻阅陆文夫的散文集《壶中日月》,再次读到这篇文章,要说写得有多好,不是我能评说的,我只知道紫砂文化又添上了浓重的一笔。他在此文中写道:“这把龙壶伴随着我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度过了很多寒冷的冬天,我没有把它当作古董,虽然我也估摸得出它的年龄要比我祖父的年龄大些。我只是把这把茶壶当作忠实的侍者,因为当我想喝上几口茶时,它总是十分热心的。这把壶的用与不用,和我的写与不写是同步的。当我能写的时候,特别是冬天,它总是满腹经纶,煞有介事地蹲在我的案头,当我不能写而去劳动时,它便浑身冰凉,蹲在一口玻璃橱内,成了我女儿的玩具,女儿常要对她的同学献宝,因为那龙头可以伸出舌头。”在文章结尾时,他写道:“客人走了以后,我确实高兴了一阵,想不到花了八毛钱竟买下了一件传世珍品,穷书生也有好运气,可入《聊斋志异》了。高兴了一阵之后又有点犯难了,今后还用不用这把茶壶来饮茶呢,万一在沏茶倒水之际失手打碎岂不可惜!忠实的侍者突然成了高贵的客人,这场面倒也是十分尴尬的。”

  陆文夫老师为该文取的题目是《得壶记趣》,而我的这段小记可否叫作《得文记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