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陶晓菲 文 |
秋深了,家家在问,做酒吗?
我不喝酒,但我的外公和大伯喝酒的,他们喝的酒没有多么名贵,是家常酿造的“老白酒”。装“老白酒”的瓶子普通,不过是一个容量大的透明拎桶;盛“老白酒”的酒杯也普通,握着吃饭的瓷碗就可碰杯;做“老白酒”的人,也都是普通随常的人物,家家做得“老白酒”,家家喝得“老白酒”。每到逢年过节家里人团聚时,外公或是大伯总会问一句“要带酒吗”,常是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就会毫不吝啬地拎上一大桶,将这个节过得更圆满些。
但我总觉得“老白酒”太过于费力,每次见外公倾倒时,都把一桶酒举得齐桌高,此时酒桶晃荡着却能不洒出丁点来,真是神奇。又常觉得“老白酒”粗糙了点,颜色是浑浊的白,不似酒品广告中的“茅台”“五粮液”般澄澈透明,仍旧带着“米”的印记,让人一眼就知了来处。但长辈却都爱这一口,一年四季,不嫌自家米酒浑,推杯换盏间尽是寻常之乐。
傍晚时分,大伯娘来喊我妈妈,说家里在“做酒”了,我见过喝酒的,但没见过做酒的,也跟了过去瞧瞧新意。
大伯家100斤的糯米在前一天就已经清洗干净,泡发了一夜,涨得滚圆了些。第二天搭了灶,把锅往上一安,就在那里蒸。过了一个时辰,米蒸好了,成了饭,摊在大扁子里,冒着热气,就等着慢慢变凉好做酒。大伯母随手捏了一团米饭,在手里来回滚了几下,就成了一个新的饭团,她笑着将饭团送到我跟前,我咬将下去,糯米是黏乎而扎实的,毫不松软,乍一口没啥味道,可刚咽下去,那股子清淡的香味就在嘴里漫溢了出来,浅浅的,又很久不散。邻居家借了大伯父的灶,也在蒸米,他蹲在那里,盯着跃动的火焰,不说话,时不时往里添着柴火,搅动一下火堆。火光映红了他的脸,火苗也在他的眼里摇曳着,空气里是沉默的因子,只有木柴的“噼里啪啦”声舞动几下。听说,做酒时不能够说话的,要尊重酒仙,才能酿得一年的好酒。
终于,糯米沾染上了这深秋的温度,终于可以开始做酒了。大伯将糯米铲了三盆,倒入缸里,均匀撒上一层酒药,再倒入三盆糯米,如此循环反复,直到将100斤的糯米和1斤的酒药倒入缸里,普通而简单的操作,在沉默不语的大伯手中,变得仪式感十足,他没有那么庄重坚毅,但又带着些许的期待和谨慎,一步一步,熟练而小心。这米是极寻常的江南糯米,这水也是极寻常的长江之水,就是这酒药,有些许的不寻常。要做成酒药,就要在白露时候煮酒药草,沥出汤水,倒入由籼米浸泡后碾压成的面粉里,混合起来,再揉成一个个小团圆大小的面团,排列在已经铺好的一层稻草上面,发酵并晒干,直到长出霉菌,再碾成粉末,就成了“酒曲”。再寻常的酒里,也需要这精妙的重要一点,酒的好坏不仅跟手法有关,也干系在这酒曲之上。
不多时,大伯就排好了糯米,撒好了酒曲,他又紧接着拎来了三桶的冷水,“哗啦”直接倒入缸里,把米激了一激。等水渗入了米里,他弯下身子,把糯米自下而上挖开,将紧致的米松散开来,再倒入剩余的酒曲和水,盖上盖子,层层铺上被子,还在缸的外面围着保温层。此时,一缸酒该做的流程都已完成,甚是短暂,剩下的,就交给时间这个大师去酝酿,直等两三天后开缸,再来细尝。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最家常的酒,最普通的做法,却能喝着最真切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