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张弘 整理：晚报记者 陈婧怡

　　在距离无锡1万多公里的非洲埃塞俄比亚，一根根纱线将两地紧密连接在一起。十多年来，金茂公司、无锡一棉、阳光集团陆续在埃塞俄比亚建成投产纺织项目，形成了无锡纺织服装产业集聚群。作为最早一批走进埃塞俄比亚的无锡纺织人，他在非洲的葱茏绿意中见证无锡企业的国际化转型，也延展了自我认知的经纬度。

　　“天选纺织打工人”

　　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围着纺织圈子转，“天选纺织打工人”是我给自己起的绰号，也是一种荣耀。

　　父母亲都是纺织印染厂的员工，我出生在纺织厂卫生院，从小学至高中就读于纺织厂子弟学校，1979年考上苏州丝绸工学院（现为苏州大学）染化专业，毕业时最初分配到江南学院纺织系做老师，我自感不适应做老师，后改调到色织厂，成为厂里一千多号人中唯一的本科生。此后虽工作单位有所变动，但我在这个纺织印染行业一做就是四十多年，对纺织业有着深厚的情感。

　　在我们那个年代，纺织业就相当于现在的IT行业，非常吃香。纺织行业在无锡蓬勃发展，迅速成长为无锡的支柱产业和优势产业，无论是规模还是水平在全国都处于领先地位。当时有一句话叫“全国纺织看江苏，江苏纺织看无锡”。

　　到非洲的契机源自美国客户的需求，2014年，当时金茂公司最大的客户提出了将生产供应链重心从亚洲向非洲转移的构想，组织了中国、印度、斯里兰卡、孟加拉国等国家的纺织服装供应商一起去非洲几个国家进行考察。公司领导经考察后，确定在埃塞俄比亚开办纺织厂，觉得我对纺织生产技术和管理有着一定的经历和丰富的经验，希望我带领中方团队在非洲开疆拓土。

　　毕竟人生地不熟，任谁都要思量再三，开始还有些犹豫，但一想到我父亲曾经在上世纪70年代外派到非洲苏丹援建了“友谊纺织印染厂”，而且在当时条件极其艰苦的情况下依然把事业做成了。因此，我对办厂有了一定的信心，毅然把任务接下来。

　　非洲“探索记”

　　到了埃塞俄比亚之后，由于地处亚高原地理环境，那里四季如春，常年气温在10℃至25℃之间，树木生长茂盛，而且水资源十分丰富，号称“东非水塔”，以水力发电为主的用电成本相当低，加上当地年轻人占人口比例多、经济增长快速以及市场需求旺盛，为国外企业落地生根发展提供了良机。

　　只是由于埃塞俄比亚以农牧为主，工业基础十分薄弱，开办工厂所需设备、原辅材料、机配件物料，甚至包括生活资料等都需要从国内采购后运至埃塞俄比亚。建厂初期，每天有五六个装有生产设备和货物的集装箱运输到工厂园区。当时缺乏专用卸货工具和装备，我们中方员工发扬大庆“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精神，硬是齐心协力、手拉肩扛，每天卸下五六个集装箱，并就位于车间和仓库。这些场面至今还在我的记忆中。

　　由于当地瓜果类比较多，叶子蔬菜基本很少，我们从国内带去种子，在那里种菜。比起生活和工作上的改变，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观念上的冲突，感觉自己像到了一块空白地带，边干边摸索。

　　埃塞俄比亚是一个以农牧业为主的国家，土地非常肥沃，但农民把种子撒到田地后，后续的管理比较少，收成如何完全是“看天吃饭”。由农牧民转型为工人，缺乏企业集体意识和遵章守纪的习惯，通过不断地进行教育、引导和激励，他们的学习和工作能力进步很快。虽然在生活和工作态度上有些随意，但他们有时也有“较真可爱”的一面。记得当时开工前做技术培训，出于激励员工的目的，我跟他们说好好学习，将来工作表现好的就有升级的机会。没想到刚过了一个多月，其中有几位新员工就十分认真地问我，“我表现很好了，可以升级了吧！”真让人哭笑不得。

　　享受当下

　　我一年中差不多有一半多的时间在埃塞俄比亚，从2016年到2019年，十余次往返中国与埃塞俄比亚，亲眼见证了埃塞俄比亚的变迁和快速发展。在“一带一路”的建设下，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前往那里投资建厂，企业完成国际化转型，也让当地完善了基础建设，并带去工作机会，埃塞俄比亚的百姓对中国人是十分友好的。

　　一次我们几个同事在市区外出，突然间在市区发生了部落间冲突（类似于群斗），当时街道较为混乱，并且有武装警察和国防军进行干预和驱赶，当地的百姓看到我们中国人，第一时间把我们掩护在一处咖啡馆后院里，待感觉到完全安全了，才放我们回去，现在想来依旧惊心动魄。

　　从非洲回来后，我除了肤色上肉眼可见的变化，也留下了一段难以磨灭的记忆。通过与当地人的交往，我觉得埃塞俄比亚是全世界幸福指数最高的国家，即便没钱也能活得开心、知足，我们看到的埃塞人总是笑脸相迎，当地盛产咖啡，品质高，我们称为“黄金咖啡”，但是价格低廉，即使没钱吃饭，口袋空空如也，一天就喝上两小杯咖啡，脸上常常挂着笑容，对人热情，物欲度不高。

　　在当时，厂里普通工人的月工资折合200多元人民币，这笔钱就能养活一家人。除了普通工人，我们还招收了埃塞俄比亚纺织专业大学生，经过汉语和技术培训后，成为技术骨干和管理人员。他们的工资收入相对要高，洗衣、做饭都专门雇人服务，很会享受生活。这让我对于工作观念、生活态度有了新的理解，学会享受当下。

　　能在半百的年纪有这样一段“异国奇遇”，人生真是迷人又值得啊。

　　记者手记

　　在大家爱用“牛马”戏谑自己时，这位纺织老前辈对职业展示了浓重的归属感。这种归属感在当代年轻人身上已渐成稀缺品，可也让人意识到，如果对一份职业、一个行业深刻认同，工作便不只是谋生手段，而是可以实现自我价值、延展人生宽度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