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1版:二泉月·读城

申港与季札

  | 承洁 文|

  申港古称申浦,素有“延陵古邑”之称。春秋时期,吴国公子季札三让王位,弃其室避耕于舜山脚下,受封于延陵,去世后葬于申浦之侧。季子祠中的“十字碑”,翻开了江阴2500多年的文字记载史,同时记载着申港与季札的渊源。

  一

  高丘封土,溯诚信之源

  季子祠坐落于申港老街南侧,跨过凤凰桥,便能看到季子祠宏伟的建筑群。进入季子祠需拾阶而上,地势高于地平面五六米,这里便是申港人口中所说的“王坟”,据记载:王坟曾是申港街镇上地势最高处,立于王坟顶端,北可见长江万舸争流。季子墓所在地两千多年前为尚湖北岸,并无山丘,这高高的封土究竟是怎么形成的?要弄清缘由,不得不从季札三让王位说起。

  吴王寿梦有四个儿子:长子叫诸樊,次子叫余祭,三子叫夷昧,少子叫季札。季札,明礼仪,有德行,才智过人,深得父兄器重,国人爱戴。寿梦二十五年,吴王病危,想将王位传给17岁的季札。季札认为不合规制,坚决辞谢。于是吴王寿梦改立诸樊,命其“摄行事当国”代理国政。寿梦将“嫡长继承”制改作“兄终弟及”制,一心想将王位传给季札。诸樊元年,料理完毕吴王寿梦的丧事,又坚持立季札为王,同时吴国国人也都拥立季札。季札坚守自己的道德操守,离开家人,来到武进焦溪与江阴申港交界的舜过山下,躬耕劳作,表明志节。此为季札一让。

  诸樊即位后,死于战场。馀祭继位,把季札封于延陵,称他为“延陵季子”。《吴越春秋》记载:馀祭十七年,馀祭去世,接着夷昧立为国君,四年后夷昧去世。想将王位传给季札,季札让位,说道:我已明言不接受王位。今欲洁身清廉,崇尚品德,仁义处世,富贵对于我,像秋风吹过耳朵一样。这是季札二让。

  夷昧之子僚登上王位,诸樊之子公子光认为违背了继位秩序,于是派专诸刺僚,季札为了避免宗亲互相残杀而不受君位。这是季札三让。《公羊传》盛赞季札做到了“仁义”二字。

  季札的让国,可以看出季札重周礼、重义节、有仁心、淡泊名利,视荣华富贵如秋风过耳。孔子曾经说过:“泰伯(季札的祖先吴太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季札也遵循泰伯的三让至德,名垂千古。司马迁赞美季札是一位“见微而知清浊”的仁德之人。

  季札的诚信、大义却缘于徐墓挂剑而来。馀祭三年(前544),馀祭派遣季札出访鲁、齐、郑、卫、晋等中原诸国,通好上国。徐国是必经之路,于是拜见国君。徐国的国君心仪季札佩戴的宝剑,数次欲言又止。季札是何等智慧,此时已经心领神会。但宝剑作为出使诸国的信物,没有办法送给徐君,心中已经默许相赠。当季札出使完毕再次回到徐国的时候,徐君已经去世,继位的国君不敢接受季子的赠剑。季札将宝剑挂在了徐君墓前的树上。随从说道:宝剑是吴国之宝,况且徐君已死,又何必相赠呢?季子说道:“我心中早已将宝剑默许送给徐君了,怎么能因为去世而违背我的诺言呢?”心中一诺,不以人事改变而改变,体现了季札君子风度、诚信精神,被传为美谈,世人争相称颂。

  季札去世后,葬在了延陵尚湖北岸。申港自古就有清明填坟的习俗,清明节要为先人的坟上添些土,加个坟帽。由于人们崇尚季子的诚信、礼让的美德,每年从四面八方来祭奠扫墓,从家乡带来泥土填在坟头,几千年来,季子墓不断增高,形成高丘。1958年,申港中学在季子墓西建校舍;1960年,在季子墓大土墩上盖校舍9间,可见季子墓的规模之大。现在所见的季子祠保持了季子墓原来的格局,一寸填土即一寸信仰,是几千年诚信精神的具体表现。

  二

  几度兴废,彰正义之节

  季子庙始建于晋太宁元年(323),晋明帝司马绍敕祀以王礼建季子殿于墓南。农历四月十三是季札的忌日,这天来祭奠的人川流不息,申港因祭奠季札而兴起庙会,形成了江南地区最大的季子庙会。它不仅是江阴城西最后一个集场,而且是最热闹的集场。清光绪史志记载:农历四月十二开始到四月十四,江阴西城门解除晚上关闭城门的惯例,大开西城门三天三夜。这是庙会期间,西城门河道内的船只拥堵,为了解决百姓赶集的需求,江阴知县给予的解禁特例,这也是申港集场在史志中留下的传奇色彩。

  唐贞观十三年(639),唐太宗李世民下旨重修季子祠。《旧唐书》卷八九《狄仁杰传》记载:武则天垂拱四年(688),狄仁杰充任江南巡抚使。当时,江南之地遍布淫祠(指民间自行设立、不在祀典的祠庙)。狄仁杰焚毁淫祠1700余所,只留下四所祠庙,以供奉夏禹、太伯、季札、伍员。信义之节是立身之本,礼让之风是治世之方,守节之德可培养人性之善。季子庙的保全正是因为崇尚礼正风淳,彰显华夏文明。

  宋崇宁二年(1103)常州知事朱彦考证季子墓确在申港后大修季子庙。明清又几经重修。咸丰十年(1860年),澄西十乡练勇与太平天国军在申港激战六天,为争制高点,季子庙被毁,但碑、亭巍然独存。民国十三年江阴县长吴鹏拨款修缮,并正式更名为季子祠。最近的一次毁坏是在抗日战争时期,1937年12月26日,为阻止日军驻兵申港,经吴氏宗亲商议,将季子庙一夜毁于大火。季子庙的毁与建也体现了申港民众的家国情怀与不屈的民族精神。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规模是2008年重建的,季子祠朝东南,与无锡梅村泰伯墓遥遥相对,代表三让精神异代同辉,彰显吴地文化神韵。

  三

  人才辈出,承信义之风

  季札的诚信、崇德、守义,化作十字碑上孔子写的“呜呼有吴延陵君子之墓”十个古篆,历史上的“南季北孔”“南方第一圣人”之称可在此溯源。季札来到延陵,用德行润泽一方。受季札信义风尚的浸润,申港两千年来人才辈出,历代涌现诸多信义乡贤。

  曹址和公主传承义节,为家乡建设奉献一己之力。南宋淳祐十二年(1252),19岁的曹址被选为驸马,取了宋理宗赵昀的女儿魏郡长公主。历经23年谏言付之东流,一腔抱负,不能伸张。1275年,曹址携公主回到申港于门,耕种朝廷授给他的10多顷作为官俸的职田,和民众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与公主捐钱重修倒塌的于门庵、增设后殿、新建宝塔,竣工后,宋端宗御赐“天福寺院”。为了便利农业灌排和百姓用水,曹址出钱募民开挖了一条长约2公里的庙前河。

  焦丙传承了季札的淡泊名利,不为权钱所心动。元至正七年(1347),焦丙在淮阴皇觉寺曾教朱重八(朱元璋曾用名)断文识字近3年。明洪武元年朱元璋称帝后不忘恩师,下旨给焦丙进京“共享富贵”,授焦丙千户官职,并赐金、玉、牛角三条腰带。在授封的当晚,焦丙写下一折奏疏“慈母在堂,孝道为先”,将御赐的金、玉腰带放在下榻处桌上后,带上牛角腰带连夜出城,躲避到舜过山之南的焦村(现称焦溪),继续教书。

  缪燧传承了季札的洁身清廉,一心为民,大公无私。康熙二十七年,29岁的缪燧任沂水知县,第二年遇到旱灾,由于赈灾款项不足,他派人回缪家村变卖田产,换得3000两银子带到沂水,用这些钱买耕牛种子,送给百姓恢复春耕。46岁任定海知县,在定海任职时,他捐出俸禄开办文昌义学、文昌学院,为了确保学堂在他离任后能继存下去,他变卖家产为学堂购买280亩田产。缪燧在定海任上病逝,他前后做了25年知县,捐尽俸禄,家中两千多亩良田与七十多间房产基本卖光,临终前留下“不欺”二字,用勤政、清廉践行“事可对君父,心无累子孙”的座右铭。

  缪谷稔传承忠义,舍身革命。他22岁加入中国共产党,隐姓埋名开展地下工作,1940年接手保管党中央撤离上海时留下的中央文库。为保护中央文库,缪谷稔不顾安危抱病坚守。直到1942年7月肺结核病情恶化,由组织决定,将中央文库移交给其他同志继续保管。

  两千多年以来,申港儿女始终以季札的谦让、礼让为信条,以诚信、大义为宗旨,秉承大公无私的襟怀,铸就申港的精神丰碑。

  四

  礼乐传承,延未来之光

  两千多年的礼乐传承,到了我们这一代,能交出什么样的答卷呢?

  长江三鲜是刀鱼、鲥鱼、河豚。随着长江水产资源的过度开发,长江三鲜从上世纪70年代便断崖式下降,即将面临绝迹的状况。1999年,郑金良创建三鲜养殖有限公司,运用科学技术繁育、养殖长江三鲜。随着养殖技术成熟,一个更为大胆的设想在他脑海里形成:要让刀鱼、鲥鱼、河豚回归长江,自然生长。2002年开始,郑金良先后多次无偿向长江放流河豚苗600万余尾,总价值200余万元,被誉为“长江放流第一人”。保护长江生态不是一代人的事情,需要百代传承。郑金良的孙女郑冰清,刚满七周岁就参加了第一次放流,从此后不管身在哪里,从未缺席过江阴长江放流。她在接过爷爷手中的渔业养殖接力棒的同时,也接过了长江放流的接力棒。23年来,爷孙总计向长江投放珍稀鱼类和四大家鱼鱼苗超过1.85亿尾,为保护和恢复长江鱼类资源作出了重要贡献。用行动传承践信与守义,不正是两千多年来季札崇德之风产生的深远影响么!

  2025年农历四月十八,是季札2600周年诞辰。海内外宗亲齐聚季子祠,举行隆重的纪念活动。回望近十年文化教育,申港正不遗余力弘扬礼乐,传承信义。

  幼儿园的孩子们通过绘本剧表演《枣树挂钱》,将诚信的种子种在幼小的心田;中小学将《徐墓挂剑》作为德育课程,将季子祠作为游记写作素材,让每一个学生了解季札的风骨……申港的青少年张洲鸣、郑宇鑫拾金不昧,登上诚实守信“江阴好人榜”;许冬妹带领志愿者团队帮助老人,写下帮扶服务日志1200余条;何峰不顾安危,跳入刺骨的河水救人……还有更多的申港儿女,怀抱赤诚之心,弘扬诚信精神,奋斗在各自的岗位为建设家乡奉献力量!

  仰望季子铜像上方的“让德光前”匾,光彩熠熠,如一束光照亮前行路。申港儿女从来未曾懈怠,以信义为鉴,礼让为怀,形成申港淳朴乡风。诚信精神正如季子祠前流淌的申浦河水,既沉淀着“不欺心、不违诺”的传统美德,又激荡着“守约创新、诚启未来”的时代强音,为构建诚信社会提供历久弥新的文明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