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立群 文 |

　　浙江安吉上墅乡石塔底自然村，深藏在天目山脉手指般的余脉根部，从那里经古道到著名的江南天池——天荒坪蓄能电站，只需50多分钟。不久前，我们一群城里人在石塔底体验农家乐，探访山腰上的房、鱼和路，那里有颠覆你想象的故事。

　　贴在山腰上的房

　　无锡平均海拔3—5米，然而，石塔底居民大多居住在海拔600—800米的山腰上。远远望去，每一家不是沿着谷间沟旁路边建造，倒像燕子窝一样贴在两边山腰间、挂在悬崖上，错落有致，不拘一格。在我看来，这些房子才是竹海风景里的主角，是传说中的仙居。晚上亮灯后，愈发像天宫里的琼楼玉宇。我们入住的石塔底农家，海拔600多米，像路灯一样，高挑在半空中的山崖上。

　　“你们为什么要住在山腰上？”

　　“我爷爷他们为了逃日本人。”

　　清凉的夜风里，老板郑文进为我讲述那过去的事情。

　　郑家原在绍兴，日本人打过来了，郑家爷爷拖儿带女先是逃到孝丰，也就是老的安吉县城，后来日本人又打到孝丰，郑爷爷只好继续往深山里逃。山民只求有个温饱，而高山上除了收获竹、笋、茶叶、山核桃、香榧子等山货，还能种植山芋、玉米等粮食作物，这就像陶渊明笔下可避“秦时乱”的世外桃源了——当年的宜兴太华襄阳村，同样收留了我那“逃日本人”的爷爷奶奶，他们从如今云湖身下的吊桥村逃难而来。

　　当年的避难所，而今的“金银地”。郑文进的农家乐，已经开了18年。他的一个同村小兄弟跟一位上海师傅学做沙发，师傅认为石塔底是块风水宝地，将来一定能吸引城里人，于是极力劝他开办农家乐。小兄弟开张后又劝郑文进照着干，可郑文进还是觉得“鬼都不会来”。在小兄弟“客源包在我身上”的承诺中，“石塔底农家”诞生了。如今，石塔底自然村成了“农家乐村”，客人像大山里的水，再旱的天也是源源不断。邻村董岭村更厉害，全村一百户不到，只有一两户未开农家乐。而整个安吉有3000多家农家乐或民宿。为了引导农户与时俱进，安吉出台政策：农家乐升级改造为民宿，最多可补贴30万元。

　　好环境、好空气引得城里人不惜“抛家舍业”来做田舍翁，而当地老人往往宁做“山顶洞人”，也不愿随小辈到山下住；村民普遍宁做山里人，也不要到县城潇洒。在海拔800米的山腰上，89岁的徐阿婆与4条狗、8只鸡、4只鹅，在一幢百年老屋里过着既清静又闹猛的日脚——一旦有外人接近，狗吠声、鹅叫声响彻山谷，而往下200多米的山腰里，尽管女儿的农家乐像个庄园，可老人就是不肯去。老人看上去只有七十岁左右，当我们气喘吁吁找到她时，她正从种满土豆、青菜、旱芹的菜地里往家搬成捆的木柴，跟我们交流起来，也是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同行中的养生专家说，世人总想求仙问道，殊不知“仙”和“道”就在我们生活中，那就是顺应自然，返璞归真，持守平常心。他还开玩笑道：“多想做老仙人的一条看门狗啊！与道相伴，看云卷云舒。”

　　飞过山腰的鱼

　　山越高，鱼越多。翻山越岭来钓鱼，和打牌、爬古道一起，成了石塔底休闲度假三件套。朋友陈医生是钓鱼达人。他第一回来石塔底，本指望钓水库的，没想到成天在山涧小水潭里钓得不亦乐乎。在石塔底钓鱼，水清潭浅，游鱼历历在目，也有躲在石缝里的，但只要一下钩，鱼儿便迅速上钩。有名曰小雄鱼者，大多二三寸长；石斑鱼，则有四五寸的，两个人同时垂钓，一上午便可轻松钓得二三十条，无论油煎或者红烧，都足以美餐一顿。几处水潭钓下来，陈医生下了“诊断书”：海拔越高，鱼越多。事后，他道出谜底，一般人只知道找低地大潭，可是，鱼有“上水”的习惯，尤其是这种山地鱼。再说，下面水潭钓的人多，鱼自然少。真像他说的“水到山前必有潭，有潭必有鱼”，老中医立马变身摸准了山涧水脉的老渔夫，领着我们在海拔700米的村道尽头、山腰上，脚踏祥云钓了个盆满钵满。

　　从相对平缓的龙王村口，早上步行上到住地，只见沿途山涧满是大小石块、悬崖、绝壁以及人工石坝。如果有心欣赏，倒也不失为另类风景，再想象鱼儿为了拓展生存空间，艰苦卓绝地上山寻找门路，那是何等的智慧和勇力，不啻另一个版本的“跳龙门”。石塔底的人、鱼，以及爬满千山万岭的毛竹相映成趣，令我无限“景”仰。我在一篇文章中曾写道：“一方水土养一方鱼，和人。江阴人历来说长江江阴段的鱼最好吃。江阴人也以‘人心齐，民性刚’自豪。这样的秉性，无论在抗清，还是抗日中，哪怕只剩下寥寥数人，最终得以整体性继承。其‘刚’，可作刚强、刚毅、百炼成钢解。”如今，从长江边到石塔底，我看到了天地江山间共同的秉性。

　　挂在山腰上的路

　　有道是山外有山，而石塔底是房外有古道。千百年来，古道是山民上山劳作的便道，对外交流的捷径。石塔底有5条古道：回峰岭古道通临安，欢喜岭古道通大溪藏龙百瀑，大岭、阴山古道通江南天池，另有沙雨塘古道。徐阿婆的家就安在欢喜岭古道旁。我们一行3人早锻炼，随一位山民上山寻幽问古。爬到约海拔900米处，得知才走了一半，吓得赶紧掉头。郑文进家有200亩山地，其中茶叶地20多亩，都在回峰岭古道的山对面，海拔900多米。为了节省时间，采茶季节，茶农就在山上吃午饭，一干就是近10个小时。

　　郑文进爷爷那会，是硬生生地从崖口或山沿上一锤一锤地敲山开道。一天晚上，郑爷爷从龙王村的女儿家赶往10多里外的石塔底自己家，由于道路崎岖，加上手电光线不足，他失足跌入路边深涧中，受了重伤。他拼命爬回女儿家，可惜没进家门就去世了。在大集体时代，石塔底进村道路得到了拓展，路边壁立百尺的悬崖是其纪念碑。如今，最令村民兴奋的是，村道尽头、回峰岭、欢喜岭古道起点处，通往江南天池的石塔底隧道已然摆开建设战场，各种大型机械正在欢快地忙碌着。这是石板路、石子路与柏油路的握手，也是时代脉搏的又一次畅通。独立古道口，我欣慰于这闻名天下的新时代生态文明实践地，仿佛看到了石塔底生生不息发展历程的露天展览馆。

　　蓦然回首，隧道施工公示牌显示，开工：2023年11月16日，竣工：2025年11月15日。郑文进说，年底你们去天池的话，开车只要10多分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