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二泉月·文学

个人风格达到公共性的最大化

以李少君的诗为例

  | 袁恬 文 |

  我们常说“修辞立其诚”,“诚”对修辞而言是最重要的考验。而李少君的诗在非修辞化的意义上,走向了另一个方向的诚恳。白描在李少君的诗歌中是一种常见的语言风格。我在这里所说的“白描”并不是指完全排除修辞,而是一种不把修辞作为瞄准点、作为诗意提升主要手段的整体语言倾向。他的诗里不是没有修辞,而是有意识地几乎只运用最简单的、连小学生都可模仿的譬喻、排比等,如“春风的和善,每天都教育着我们/雨的温润,时常熏陶着我们”(《江南》)。这并非语言不成熟的表现,而是一种有意识选取的语言策略——他从不试图在修辞上制造任何阅读难度。试举《抒怀》为例:

  树下,我们谈起各自的理想

  你说你要为山立传,为水写史

  我呢,只想拍一套云的写真集

  画一幅窗口的风景画

  (间以一两声鸟鸣)

  以及一帧家中小女的素描

  当然,她一定要站在院子里的木瓜

  树下

  可以看到,诗中不是没有修辞,但诗歌力量的推进全然不依赖于修辞。在逻辑连贯、自然展开的日常语言中,便实现了诗意。

  一些年轻诗人的诗在书写个人情绪时,容易陷入私人化,其复杂晦涩的修辞令读者费解。李少君的语言风格堪称达到了公共性的最大化,使得再低龄、再缺乏阅读经验的人,也可以毫无障碍地进入这些足够开放的诗歌。

  白描的特点在于日常、克制和中立。与白描相反的两个极端,一种是用高度修辞化、象征化的语言筑造整首诗,以勒内·夏尔为例,他的诗之晦涩是因为“一种高度集中的形象,一种强烈的光线”使他的诗远离了那可为我们所理解的透明度(参见加缪《勒内·夏尔》)。另一种是非详确、非完整、高度跳跃性的语言,以翁加雷蒂“打捞词语”的短句诗为例。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此处绝非要将它们判分高下,而是要指明,用白描和用修辞化语言的写作,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系统,打开的是殊异的艺术空间。

  白描所创设的世界,好像只是在描述客观的东西,却带来了震撼人心的效果。因为在说出一些富有经验深度的事情时,白描往往是最有效的办法。这种语言拨开了诗歌漂亮的修辞色彩,使读者把注意力放在引发深思之事上。它能够清晰地表述事实,精准呈现经验的层次——这是中国现代诗往往被忽略的一个维度。

  高密度的修辞并非诗歌之必需,对修辞在浓度上的选择和位置上的布置,恰是诗人富有经验的体现。一种我所欣赏的写作策略是“在口袋里保留一点隐喻的光芒,让诗歌不受过分的干扰继续向前流动”,正如玛丽·奥利弗所说,开头和结尾之间的能量、流动感、运动和完整性往往是更重要的(参见奥利弗《诗歌手册》)。

  李少君的诗歌正是以十分平和的语调、“云淡风轻的定力”,最大限度地敞开了可共享的诗意感受。这种包容性和公共性在现时代是很有必要的,它预示了诗歌促进人类团结的可能,毕竟,现代诗的宗旨是“投入一项促进人类全面融合的事业”(圣-琼·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