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 阳 文 |
民国时期,霍乱危害非常严重,在传染病中仅次于鼠疫。1932年的那次霍乱疫灾尤为严重,侵袭全国23个省312个大城市,有10万个被报道的病例,其中死亡病例超过3万人。现根据地方报纸《人报》的报道,对当时疫症在无锡的凶猛流行,以及官方和民众的应对作一梳理,以还原那段历史。
“虎军”凶猛来袭
霍乱是一种急性胃肠道传染病,表现为起病急骤,呕吐剧烈,腹泻不止,最后因痉挛而死。一般起于春夏之交,至秋初结束,盛夏七八月间患病死亡人数最多。北洋政府早在1916年3月就颁布了《传染病预防条例》,将霍乱列为八种法定传染病之一。霍乱的英文名为cholera,当时取其谐音译作“虎烈拉”,又称“虎疫”,还形象地称为“虎军”。
1932年6月,无锡就有民众感染上了霍乱。6月12日《人报》刊登了一则《警报!虎军入境》的消息,拉响了警讯。据此则消息报道,至6月10日,无锡已经发生疫症十数名。此后,霍乱开始蔓延。到7月18日,同仁医院收治霍乱病人13人,明德医院7人,民生医院8人,“以上病状险恶,势极凶猛,经施用手术,注射重量盐水针后,神态转苏,已脱危境矣”。稍后数日,疫症愈见猖獗,病人更有增多。“医院中如同仁、兄弟、普仁等,均有人满为患” 。监狱中的在押犯人,更是频有死亡。“监狱中押犯,日死三四人,形同倒木排,检察官验尸不迭,管狱员束手无策。”
霍乱的死亡率颇高,“有历时仅三四小时,泻二三次,即已气绝者”。《人报》上就屡有患者情况危殆、速亡暴亡的消息。略举数例:
“今年时疫发生特早,而来势又非常猛烈。各报所载,已有多起。但此特其一部分耳。昨日西门黄姓小孩以及城中方祥记漆号内女孩、与本报副社长孙翔风之夫人,均患真性虎烈拉,势甚危殆云。”(7月13日)
“西门外仓桥浜居民史聿光,任职上海华华女子学校,为教导主任,娶妻赵氏,年二十八岁,即本邑著名中医赵仲平之第三女,结婚多年,生有三女二男,年均幼稚,最小弱儿仅五个月。昨日晚间,史之五岁男孩,忽然猝患时疫,霎时斃命。史赵氏痛儿暴亡,哀伤过度,于是今日早晨,忽亦口吐腹泻,病况殊危,爰由其侄陪往劳工医院求治,入院诊视,已无法救治,未经片刻,即行气绝身死。”(7月22日)
“乡下死人多。十七区张舍镇前舍里、费巷里各处,近日因染虎烈拉病暴卒者甚多,前昨二日统计居户三十余家,而死亡之人计有十余人;其余王塘里某草篷内,不及三小时,母子相继而亡,亦云惨矣。”(8月10日)
一时,无锡城乡笼罩在一片阴霭之中。《人报》有这样的文字表述当时的情况:“合邑居民,见疫症之如此横行,莫不惶惶不安,大有朝不保暮之慨”,“城厢内外,居民之死亡者,到处可见,甚有一家连死数人者,哭声震野,非赭墨所能形容其万一。路中抬过之病人、尸棺接踵。”
设立时疫医院
当时,一例患者治疗的费用几何?据县党部李惕平所言,“须三四元不等”。这一数目,对一般民众特别是贫苦民众已属不菲。据资料表明,无锡申新三厂女工在同一年的月薪酬大多在10元左右。于是临时设立免费诊治的时疫医院,对于疫症防治迫在眉睫。
临时的时疫医院,无锡在1919年和1926年曾经两度设置,惟为时甚暂,成绩未著。自1929年起逐年都有设立,并制订了相应的《组织大纲》,逐步步入正轨。据《组织大纲》规定,时疫医院“专为治疗时疫而设,凡来就诊之人无论贫富所有医药住院各费一概免收”,“由无锡市政筹备处及地方慈善家联合组织之”。不过,由于前两期办理不善,1932年的时疫医院设立并不顺畅,《人报》为此屡有呼吁。
7月15日,由县党部召集会议,由县商会及各同业公会分头劝募集得3000银元,正式筹设时疫医院。时疫医院院址设于西水墩刘公祠内,定开设两个月时间。时疫医院于7月25日正式接诊,院长由南洋医学院毕业生、邑人卫质文担任。其时,治疗霍乱的盐水注射法已经广泛应用推广,预防的疫苗也已从国外引进。时疫医院就是主要通过注射盐水针的办法为患者治疗。对于时疫医院,8月8日《人报》有一则详细的报道。报道称:
医院所在地,是在迎龙桥下西水仙庙。……既到之后,“挂号处”设在大门外凉棚下,简陋不堪,此处应该常有人驻守才好。大门开井左面,便是“诊病处”,有诊病榻等之设备,右面是“注射处”,右侧一室是“手术室”,电话也附设在内。后面是配药处,有大批盐水藏在,可惜地方太狭。破旧不堪的楼上,便是职员宿舍。
“男病室”在三间大殿上,……此地共有二十余个床榻,上面都是病人。床铺非常简单,长凳二张、破板数块、旧席一条而已。这可说是经济化、平民化的设备了。殿后一间为“女病室”,与男室相同。
医师日夜轮值,昼夜辛勤,据说在院医生大都尽义务的,然而非常热心,对待病人亦和蔼,在打盐水针时格外能道地手术,使病人少受痛苦,真可说是“三折肱”良医了。
对于时疫医院的诊疗情况,《人报》屡有报道。8月5日的报道:“该院共治真性霍乱者,计248人,假性52人,痢疾72人,疟疾15人,伤寒3人,胃炎29人,肠炎27人,其他62人。注射盐水1112磅,住院者182人,出院者142人,现有38人尚住院中,内真性虎烈拉占十分之九,治愈者124人,未痊愈而强自出院者18人,医治无方而死者2人。” 这里的所谓真性霍乱和假性霍乱,系当时依据症状对霍乱所作的分类。8月18日的报道:“自上月25日开幕以来,每日诊治真性霍乱者甚夥,截止昨日(17日)止计24天,门诊总数已达1310号。兹将该院统计表详列于后:真性霍乱计543名,住院病人计398名,完全真性霍乱治愈出院者计355名,愈后不良出院者计13名,死亡者计5名,死亡率(纯)1.25%,死亡率(连愈后不良者)4.50%。”到了8月25日,时疫医院设立已届满月,《人报》又载:“据时疫医院报告,一月内患霍乱者有646名,假性霍乱154名,痢疾322名,疟疾56名,伤寒52名,胃炎100名,其他病人212名,共计有1603名之多。注射盐水2804.5磅,住院者473名,出院者444名,未愈而留院者23名,医治无效而死亡者6名。”此时已经入秋,但风雨连绵,忽寒忽热,以致时疫尚甚逞威,时疫医院仍将继续维持。至8月下旬起,疫情平缓。
除了时疫医院的设立,无锡各地、各团体面对疫情也都有所动作。据《人报》报道,第三区南桥镇镇公所组织西医师在镇公所免费施打预防针,有千余人受惠;周铁镇士绅组织医师前赴各乡村施打预防针三百余人。厚桥镇农教馆约请吕姓医师蹲点打针,还轮赴远道农村各地施打。鸿声里民众教育馆设立暑期诊治所,延聘医士施打防疫针,每日前往诊治者四十余人。有士绅捐资在南门外清名桥设立广济时疫施诊给药局,对于贫病者之药品亦完全施送。第十区居民陈源珠购备大批痧药、行军散、卧龙丹、人丹、十滴水等,散发各乡民吞服,以防疫症。入秋以后,医师公会又委托顾子静医师于城中大娄巷设立医室,免费注射防疫兼预防针。
倡导公共卫生
1932年霍乱的流行,就其原因而言,与当年的炎热天气,以及民众不良卫生习惯有一定关系。
自上一年遭受特大水灾之后,这一年无锡遇到了多年未见的高温天气。“本邑连日温度均在九十度以上,尤以7月10日及昨日均超过九十一度,昨日热度达华氏九十六度。”(7月12日)“邑自十一日以来,天时奇热,每日热度逐渐增高,前日寒暑表已达百度外,昨天(15日)更热,几息全无,终日汗流浃背,虽频频挥扇,亦不能却暑。然此犹为普通者之观察。实际上贫民窟中之热度,殆不止此。”(7月16日)“本邑气候在上月尚觉凉快,且有微雨,自本月以来,雨滴全无,在此旬日中忽变为奇热,寒暑表自九十度升至百度左右,酷热异常,为数年来所未有,人行道中如在火地。”(7月22日)华氏一百度,相当于摄氏三十七八度,已是非常炎热。
常州籍史学大家吕思勉对这一年的天气也有回忆:“江南今夏极热,予乡自七月二十九日起,至八月初七日止,日间温度恒在九十五度以上,夜间亦在九十度以上。初七日傍晚大雨,乃稍凉。而虎烈拉(霍乱)作,染者不多,然甚剧。”
《人报》记者实地走访了城中街巷,只见“各街巷中乘凉之人,拥挤不堪,至一二点钟尚未绝迹,而劳动人家大都露宿在外者有十之六七,街中只闻一片呼热声。本届天气之热,为最近三年以来所未有。一般售卖冰淇淋冷饮物品各商店,无不利市三倍;西瓜每担售洋四元左右”。在炎热的天气中,“民众多贪食生冷,夜卧贪凉,故已有吐泻、腹痛、目陷等虎烈拉症发现”。
“减少疫症,必欲谋公共卫生。”当时的公共卫生事宜由公安局负责,卫生警察责无旁贷,走上前线,被训话要求:(1)认真督率清道河夫清除垃圾、瓜皮、秽物;(2)积极检查冷热食物,如有不洁以及未盖纱罩等,应即拘罚;(3)禁止露天睡觉;(4)取缔河中洗涤溺器,实行堵塞露天坑厕;(5)境内每有粪夫不遵定章,擅自延长时间倾涤溺器,而又以马路一带为尤甚,应即严禁,违者拘罚。同时县公安局还要求黄包车夫须穿着号码背心,取缔破旧人力车辆;劝导篷户、劳工注射防疫针,掮示鸣锣劝导注重夏令河道卫生。
同时,邑中各报纸多载宣传防疫或治疫之文字,宣传防止疫症蔓延的“六大注意点”:(1)瓜皮不能乱弃。宜将瓜皮盐晒,充作佐餐之用。(2)举行除蝇运动。每家须备苍蝇拍一个,实行总动员,并将拍死之苍蝇,汇集一处,加以消毒后,即纵火焚毁。订立奖惩规则,由民众与岗警随时随地负检举之责。(3)清除河道秽物。河道之瓜皮,以及不洁之物,均宜打捞尽净,并严禁以后不能任意再弃。(4)取缔洗倒马桶。将洗刷马桶水倒入坑厕内,不得倾倒在河中。(5)各界互助救济。市民遇病,除投时疫医院求治外,由县党部、县政府公安局、县商会、第一区公所等,发起邀请医师公会、药业同业公会、西药业同业公会、中医学会、木业同业公会协商,如遇赤贫之病人,无力医治等事宜,略尽义务,或酌量资助,以尽人群互助之义务。(6)工厂停做夜工。劝导工厂改做半工,或停止夜工,以减少工人之痛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