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汤燕 文 |
日本的成人节是一月的第二个星期一,国定假日。2020年的1月13日就成为令和年代的第一个成人节而被媒体着意渲染。早在一个多月前,装帧精美的通知就如约寄来,同封的还有两张入场门票,一张属于新成人的,另一张给家长代表。
我见过太多成人节的雨雪。今年20岁的孩子都很幸运,早起的太阳露着朗朗笑靥。123万日本的新成人和他们的父母都节日盛装,来到各地的市政设施庆祝自己孩子的长成。
千枝万枝压花低。女孩子是这节日最亮丽的风景,寒冬里最风骚的春天。她们大都很早就开始向往和筹划了。一大早她们在父母的陪伴下来到美容院和照相馆,先完成化妆着装和照相。现在她们几乎每个人都穿着各色华丽的传统振袖和服走来了,宽阔的带子串起背后的彩结,别致的方形袖口垂至脚边,雍容典雅,是未婚少女的专属。发髻上的插花和绳结,精雕细琢形态各异。从上到下大气和谐,内敛和奢华精致得恰如其分。我惊羡的眼光怎么也收不回来……
相对女孩清一色的豪华与鲜艳,男孩子的装扮就简单多了。也有穿传统和服的,日语叫“哈夹马”,中文写作“袴”。但大多数男孩还是深色西装,革履领带。我们为儿子准备的是一套价值不菲的Burberry西装,长这么大,他的性格比较像我,不拘细节,不事修饰。高二那年他被选中参加美国时代杂志和早稻田联合举办的英语演讲比赛,我约了朋友兴冲冲赶往赛场,地铁上接到带队老师的电话,说他穿着运动鞋不合适,而且鞋子还有点裂口。又说夫人如没意见,我们这就派人去给他去买双皮鞋。我感激老师的细致认真,一时非常自责。那双帮助他在这个循规蹈矩的国家踩出了冠军的皮鞋,回家后就跟他的奖杯分别放进了不同的柜子。开了口的运动鞋,以后他又穿了几个月。
从那起近四年的岁月一晃过去了。两年前他如愿上了悉尼大学,一文一理读两个学位。出发前两周,我们还在为他的青春结集日不断做着准备呢。在我们劝说和睽睽之下他套上了那套对他来说不亚于紧箍的西服,甫一上身,我就有点忍俊不禁,这套做工精细的服装,穿在他身上怎么就有些不对付呢?他拉住两边衣襟转动了一下身子,瞪着我们前合后仰的样子,脱下西服往沙发上用力一甩:“不穿了!”随即走出了客厅。那样子在我眼里总是可爱。
出乎我的意料,13日当天他自觉对着镜子穿戴起来,领带是他高中的女同学送的,图案沉稳,是日本女孩的审美。玄关前他弯着腰从鞋柜里找出了那双仅穿过一次的皮鞋。我笑了。
“今天我将被套上人生的枷锁。二十,已不会是穿错鞋子的年龄。”他看了我一眼,口吻如莎剧。是的,不管情不情愿,现实总要求你不断地同它和解。不喜欢的西装会慢慢习惯,成长的脚印要去适应那个为你而准备的尺寸。成人节更深沉的含义也许正在于此。
父母们也是今天不可或缺的风景。家长们一视同仁乐此不疲地出现在孩子们的每一个成长刻度。从小学初中到高中,儿子成长道路上的每一个拐点也都有我的身影。今天,广场上人头攒动,但每个家庭仅有的一张票基本都属于妈妈。我与一万四千多个母亲一样,穿着素简而庄重的典礼服饰,走进他这难忘的人生一页。二十个四季堆砌着家庭的传承,七千多个日子铺垫出母亲的价值,这幅独特的作品我画了二十年。
仪式前十分钟,巨大的屏幕上开始追溯孩子们来到这个世界后的风雨历程。1999年恰好欧元起步,911事件、311地震……世界起起伏伏,不能说是岁月静好,但总的来说在这块土地上,他们没有饥饿,不识吴钩。社会的暖色背景和父母的尽心尽力,托起了他们头顶温暖的太阳。
大屏幕上倒计时归零,典礼启动。市长议员名人还有新成人代表一一祝词和发言。新成人参加了本市新建公立医院的植树活动,那大片大片的树林,二十年后定将撑起一片浓浓的绿荫。那时候,挑着社会家庭重担,承上启下的你们也许没有时间在这樱花树下往返流连。再二十年,你们能在树下的长椅上喘口气坐一坐吗?又二十年,也许是你们带着儿孙,也许是儿孙带着你们来到这里,你们一定会缓缓地告诉他们二十岁时的播种和希望。你们是否也会说:栽这树苗那阵,我们真年轻啊!为此我相信所有青春的故事都不会走远。
当地出生的三位歌手,把自己20岁的起步经历分享给了每一位在座的后进。为今天成人节编唱的歌曲,在整个会场澎湃,两边会场的气氛都达到了高潮。主会场的灯光转暗了,每个人打开了手机的光亮,成千上万的星星划动着缤纷,成千上万的歌喉举起了会场。时间啊时间,一切似乎都未曾改变,一切已融入了新的世界。
朴素庄重的仪式结束了,心灵满帆的他们还在寻找什么?哦,大家分别五年了!现在他们向母校聚拢过来。孩提时代同窗共学九年,自然有说不完的回忆和问不尽的现在。
“妈妈,二十年谢谢了。”儿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面前,恭恭敬敬的一个鞠躬以后,搂着我的肩膀。
“妈妈,今晚我们高中的同学都在新宿聚会,我会很晚回家。”他的笑容带点神秘。
我笑着回道:“不等你,成人了。今晚将进酒,别误了末班车啊!”
他答应着远去。一米八五的个子还是单薄了些,风低低地掠起他的头发,远处橙红色的太阳正落在他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