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4版:二泉月·市井

蛙声一片

  | 刘川 文 |

  春夏相交的住区之夜甚是静好。华灯初上,点缀其间的几洼小池塘就成了一景,如镜的水面上映射出路灯的倒影和近水住家窗户透出的光亮,不仅给小区增加了生趣,也平添几分静谧。晚餐过后,率先打破这份宁静的,是大妈们广场舞的乐声,继而就是池边草丛里渐渐响起的蛙声。青蛙们鸣叫似乎是有规律的,先是少数几声呱呱咯咯,极似交响乐团正式演奏前的校音,须臾便鸣声四起,响成一片,此起彼伏,如潮如汐……如此扯着嗓门的“倾情演唱”,最大的特点是和者众、声势大、持续时间长久,有时几可彻夜。

  蛙声,人人都不陌生。可对待蛙声,不同的人群,由于经历认知或情趣不同,是有不同态度的。有人喜欢,有人讨厌,有人溢美,亦有人贬损。

  在农民眼里,青蛙是益虫,蛙声是福音。它们是绝不作假的庄稼卫士、捉虫高手。曾经在电视里看到介绍,打从人类农耕时代起,青蛙就始终履行着这一神圣的使命。一只青蛙平均每天可捕食上百只害虫,真是了不起哇!蛙族种类繁多,在我们江南,常见的可能也就那么几十种。提起这些小精灵,我的思绪就会拉回到几十年前的乡村生活中。那时的春夏之交,行走在田埂草丛之间,一抬脚就有蛙们噌噌蹦起,一落步便见蛙们嗖嗖地跳入田间水中,人与蛙是那样亲密无间,友好相处,孩童们常将它们捕回当作玩伴。到了插秧时节,夜幕一拉,秧田里便蛙声大作,咕咕呱呱,没完没了,好不热闹。遇上发大水的年景,蛙蟆们还会遁入农家,“涨水侵门堂跳蛙”正是绝妙的写照。青蛙还是比较称职的气象预报员呢,有言道“蛙鸣识天雨”,大风大雨来临前,它们常常沉寂不语,雨后或天气闷热之夜,它们便放肆地宣泄。不过,那时我们也有对不起青蛙的行为,为满足口腹之欲,常有肆意捕食之举,这也是需要虔诚忏悔,并且引以为戒的。当然,大家肚里欠荤,也无今天这么高的野生动物保护意识,似乎情有可原。直到如今人们才幡然醒悟,能否善待动物,最终涉及的不只是动物的命运,也关乎人类自己的遭遇。

  在文人眼里,对青蛙的褒贬,更多地取决于他们的心境,蛙声往往成为他们情绪的寄托。“何处最添诗兴客,黄昏烟雨乱蛙声”,唐代张籍的这两句诗,岂不就是最好的提炼和概括。南宋诗人赵师秀深夜等客不来,写下千古名篇:“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听着雨中的蛙声,几分懊恼,一丝笃定,尽在心头。而在一代领袖眼里,青蛙则是充满霸气之物:“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出声?”血气方刚之龄,豪气咄咄逼人,壮志雄心尽显。八百多年前正值罢官家居的辛弃疾,途经黄沙岭道时,可能是被黄昏时分的蛙声所感动,留下了脍炙人口的词句:“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也许,他是想以蛙声来兆示即将到来的丰收,给自己失意的生活增添希望。

  当士人们另有心绪之时,对青蛙的贬抑则是毫不留情的。诸如“井底观天蛙自尊”“井蛙未识河山广”,就是讥讽青蛙眼界狭窄,见识浅薄;“人说乱蛙如鼓吹”“城中势利如聚蛙”,抨击青蛙盲目附和吹捧和势利从众的一面;“一池蛇影噤群蛙”“池蛙不辨兴亡意”,似乎又是批评蛙们也会懦弱胆怯,在大是大非面前也会犯糊涂。其实,青蛙的这些“短处”及“劣根”,不过也是文士们借题发挥罢了。无可否认,青蛙的负面形象更多集中在“井底之蛙”四个字,但少有人去思索有何途径可助它们摆脱井底之困。蛙族们也不屑毁誉,我行我素,照样你呼我唤,自得其乐。

  确实,蛙们有着自身的一些局限,但蛙鸣蝉噪,鸡叫鹅歌,虎啸狮吼,犬吠狼嚎,马嘶牛喘,鹤唳猿啼……自然界里并存着无数独到之音,而和谐之声正是各种声音共同释放和协同演绎的结果。似乎没有理由讨厌腔调单一的蛙声,只要用心聆听,简单也能引人琢磨。

  夜愈深沉,灯火渐稀,人们各自进入梦乡。池塘那边,仍然蛙声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