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藜照吾 文 |
三月回乡,满目叠翠的葛峄山峥嵘连绵,行驶在“天下水杉第一路”——邳苍路,春风骀荡,芬芳悠悠。数十里大河沿路长流,将下邳古国的风貌孕育得蓬勃生机。下车伫望,激人心潮。
万亩田野,整齐地悠漾着一块块碧绿,鲜活而旺盛,引得乡民们迫不及待地要采叶,切根,削皮,划肉,晒条……此刻,不论河岸村路还是房顶屋前,绳网交错,鲜亮滴翠的风景线,织遍邳南睢北。那绳上所挂之物,便是驰名海内的风味蔬菜——苔干。2013年,邳睢苔干通过中国质检总局技术审查,成为苏北地理标志特产。
一登家门,父亲就开炒几个家乡菜,木柴所烧,烟火味十足,吃罢煎饼,我便要卷袖子下地。路过母亲身边,她笑容满面地递给我一根苔干,咬一口,脆滑,清香,美妙不可尽言。
目之所及,整片东野尽是碧波荡漾,上千年弹指一挥,还是这般鲜翠妖冶,却不知这每一株苔干都是霜降栽种,经过整个寒冬考验半载方能生成的斗士,此刻正迎风昭示着古老的农耕文明和栽培智慧。
梢头留些嫩叶,握住一棵快速按到底,半个时辰便可退叶一亩。间距四五寸,腰杆三尺许,千株笔挺,昂扬醒目,立在铺满葱绿的落叶上,如此自信,如此自豪,三冬多磨砺,阳春当自发。
一铲去根,棵棵移驾,畅通的村路上装满苔干的电瓶车熙来攘往,买家田间看菜,交易如火如荼。白纱布裹就的片刀,用山前石英厂里的磨石一磨,锃亮锋利,剥起粗硬的苔干根,削去曲折的白筋条,方便快捷,数刀完工。我自幼擅长此活,于是加快速度去追刨苔干皮的父亲,不知是刨子快还是他技术纯熟,我累得满头大汗,强忍着掌内水泡,他却专注着催促母亲加快划菜速度,唯恐暖阳天气乍变,晒不透这些惧怕雨水的稀罕宝贝。
从容的父亲膝盖下又积满了青薄发亮的苔干白皮,条条白皮从刨子里次第滑落,露出体态修长的苔干长茎,绿莹莹的甚是可爱。而每一株肉质肥厚的长茎都要经过母亲菜板的分解,虽一刀为二,却要同首分身,声声菜条出,满绳见青茎。
菜质优良,谈起价格自然主动自信,也让房顶挂苔干的父亲跟隔壁三叔说起话来,底气甚足。夜幕降临,母亲一直催促我吃饭,而父亲却要给城里的弟弟打电话,免提一开,他便扬嗓子催婚,长辈们一阵欢笑,紧追穷问,劳苦皆忘。
时不我待,春苔干生长速度极快,一朝雨润沃土,未及三候,买卖就会结束。虽月上柳梢,家家门前院内灯火通明,男女老少齐上阵,农月无闲人,倾家事苔菜。清风拂面,午夜饭菜锅锅香,这邳南睢北五乡八村的做苔干菜的光景,可谓追风赶月,动人心魄。
翠绿的苔干叶不能丢,它是各类菜肴的绝佳配物,嫩叶烧成粥,味道鲜美且营养丰富,孩童们都能喝上两三碗。少年时代,痛快顽皮后,苔干叶子粥热气催香,闻之引人生唾。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碰到春秋两季做苔干的时节,长辈们埋身翠株,不别昼夜,我们则抱块煎饼卷棵苔干,饱腹满足,各找其事,从不知爷奶口中的少时饿意究为何物,今日想来,我们的少年幸福时光已成时代烙印,却要苔干作证。
晾晒后的苔干细条,有个蜚声国内外的名字——“贡菜”,因古时产地稀缺做工繁琐,所以专为皇室奉贡,而后得其隆誉美名。从古吃至今,各类食用方法早已被技艺高超的厨师们创造完善,因吃起来清脆作响,更被周恩来总理亲切地称作“响菜”,名副其实,遐迩名驰。
作为生长在苔干地的我们,来到城市立足,每到春秋两季,心中时时惦念的还是那葱茏碧翠的苔干,尤其是那育籽生苗的春苔干,岁岁都要经过寒冬的磨砺,风雨的洗礼。孔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试问,那霜寒成就的斗士苔干与松柏之志,有何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