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包松林 文 |
初识文字,是在两个地方:一处是家门外,父亲在土墙上刻的“自力更生”;另一处是室内土灶正面,写着“年年有鱼”,还配着荷花的图案。当时还没上学的我,对这八个字不甚明了,但文字的启蒙,算是开始了。
童眼所见,灶膛里闪烁的火苗犹如跳跃的标点符号,袅袅炊烟如同飘动的诗行。一路走来,忽然发现文字如影相随,乡下城里,工厂机关,岁月蹉跎中,我犹如在葳蕤的松林中行走,文字就像一棵棵树相伴左右,或茂密,或挺拔。我从哪里来?原来是从文字的光阴里穿越;我到哪里去?远方必定生长着文字的精神田园。途中有坎坷,有艰辛,也有收获,不管哪种形态,都少不了文字的原动力。那些密密麻麻的横平竖直有恩于我,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那一支支笔,铅笔、钢笔、毛笔,甚至包括在海边滩涂上习字用的细树枝——涨潮了,稚嫩的字消失,退潮了,那些字重写在滩上,并与时不时出现的文蛤湿漉漉地呼应。
于是,在时光的片断里,有意无意间留下些许的文字,似乎有点上瘾,车间的锅炉旁,家里的阁楼上,出差的火车上,一直让位于文字,边看边写,边悟边写。总有一些事让我刻骨难忘,总有一些人让我心生感动,在记忆的原野里收集人性的美好,在思考中品尝生活的滋味。由此,有了上百篇涂鸦的所谓作品,说不上质量,至少是原汁原味的记录,字里行间渗透着生活的本真。这次在诸多文学老师的鼓励下,将散落的篇章归类,形成集子,也是对岁月的示好。整理文稿时,在成堆的存档中,邂逅一本很旧的《太湖》杂志,标着1993年1月,里面刊登了我的一篇习作《日出》。时隔多年,泛黄的内页间依然温溢着淡淡的油墨香,亦遥远,亦亲切。
对于文字的体裁,我涉及过诗词、小小说、新闻言论、报告文学等,但对散文尤为偏好,因为能充分享受表达的自由,有一种酣畅式的幸福感,更重要的是,散文的血脉里,从上到下流淌着真诚。我总认为,优质的散文和高尚的人一样,真诚是首要的,不同于小说的虚构,散文要的是倾注真情,敞开心扉,须眉尽现,真诚、真实、真情,永远是散文的生命真谛。在此架构下,那些遇见的人和事,无论璀璨或普通;那些景和物,无论是壮丽或平凡,均是在真善美的经纬中织出别样的大千气象。父母情,师生情,同事情,朋友情,同学情,这些清澈绵长的情感,在喧嚣物欲的生存状态下弥足珍贵,也成了这本集子的朴素基调。
在繁忙的公务之余,我常做三件事:读书、写作、行走,且是融合互补的。读书是精神的旅行,旅行是精神的进化,如果只读书不行走,那是书店里卖的复读机,如果只行走不读书,行了万里路也只是快递邮差。唯有两者的嫁接,才能绽放出绚丽的花朵,加上读、行之后的写,自然三得益彰了。少年时钱塘踏雪,青年时独闯海南,中年时松花江冰上跑步,每一个时段都用近乎狂野的方式与大自然坦诚对话。仰望黄河,面对奔腾咆哮的壶口瀑布,感悟民族的千年雄壮;俯视澜沧江,浩浩汤汤,迸发万年的激荡;遥望蓝色的羊卓雍措湖,多少高山雪水穿谷辟壑,冲出亘古的天地洪荒。守望历史,汲取滋养,在莫高窟与那些壁画、飞天相遇。徜徉在金碧辉煌的布达拉宫,精美的建筑,绝伦的唐卡,闪烁的酥油灯映照着汉藏一家亲的千古绝唱。
我的文字之路,实际上是“双轨线”:一条是公文写作,另一条是生活浅墨。公文像骨架,堂堂正正,文件起草、调研报告、理论研究等,务必言之有物,上接天气,下接地气,注重指导性操作性。这些文字的表面是笔画,背后是思维,为文者不能满足于“文字匠”,更应做“思想者”。我有缘在这条线上浸润多年,收益不少。至于散文随笔,就是血肉肤色,加上舒筋活血,便是很有生命力了。于是,八小时之外,大部分时间交给那些轻松的文字,灵动的笔端,胸中块垒,行云流水,寒来暑往,不知疲倦,一行行温润的文字足以调和烦琐的日常,烫熨生活的褶皱,情感所系,心灵所托,并与公文互补。如果说公文彰显的是高度和宽度,那么散文蕴现的就是厚度与温度,这两条线是相互依存的,似两条并行的铁轨,以良心为引擎,行稳致远。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真情动人是作文的要义,但还要处理好小情与大情的关系,笔下亲情涓涓的溪流中,去细寻清泉之源。不宜小楼孤箫,风花雪月,更需关注时事,倾听新时代足音,以贮备现实主义的思辨意识和唯物主义的哲学底蕴,让主旋律发声,让文字达到醒世育人之效。也时常在政务大厅看到一批批办事的群众,开办企业的需求,面对那些渴望的眼神,我脑子里陡然冒出一词:如履薄冰。行政审批,也是一种特殊的“写作”,简政放权,像遣词造句,宜减宜精。放管结合,如篇章结构,疏密得当。优化服务,似主题立意,便民利企。这样的“文章”,市民百姓才愿意读。
幸好,数十年来,我把工作与写作组合起来,力求以较高的标准写好人生的这篇长文,有点累,却终究是快乐的,文字的内涵和外延在岁月荏苒中升华,我也得到欣慰与知足。当然,作为一个初级的码字者,始终对文字有着敬畏之心,一个个方块字,犹如一缕缕清风,消尘荡霾,留下明月清辉,蕴现人与自然的美学呼应。这本集子的内容,皆是亲历,雪泥鸿爪,以个人视角呈示了一个普通人的生活脉象,既是对昔日时光的打捞,接受心灵的叩问,又是对未来的开启,在隽永深长的日子里延续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