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外孙女去南京上大学,临行前我嘱咐再三:努力学习,打好基础,争取考研。现在的孩子真幸福,从读书开始,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我们这一代读书并非易事,在教育普及率较低的年代,从小学到高中要层层筛选,能上大学者属于凤毛麟角。我读中学时是学生会宣传部长,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可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还是与大学失之交臂。
1964年,我和上百名知识青年响应党的号召,奔赴农村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第二年公社文书告诉我,当年江苏函授大学面向下乡知青招生,有农学和畜牧兽医两个专业,有意向的可自愿报名。我喜出望外:当新农民嘛,当然是毫不犹豫学“农学专业”。回家路上,同行的社员告诉我:“前天,老李头家已养了三个多月的猪死了,一家人围着死猪直哭。”要知道在贫穷的年代,养猪是社员唯一的副业,它寄托着全家的希望。我震惊了,在那缺医少药的年代,畜牧兽医对社员的意义也许更重大,我决定返回公社办公室改专业。
函大的学习就这样开始了。除了课本外,每月我们通过“江苏函大通讯”和学校取得联系。函大老师们布置的作业,我们完成后通过信函寄回学校。每天晚上是我学习的黄金时间,晚饭后美孚灯就亮了,开始了我珍贵的“大学生活”。尽管隔墙的两头老牛不时传来嚼草声和“呼啦呼啦”的喘气声,但我全然不顾、充耳不闻。那专注的程度,仿佛自己已进入了北大校园。冬天还好,多穿些衣服就行了;夏天就苦了,闷热难耐,蚊虫的攻击防不胜防,我只能扎个稻草结,拔上一把青草点火熏烟,用来驱赶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
除了自学,江苏函大还每年组织面授,中小学放寒假是我们集中面授的最好时机。我清楚记得第一次面授是在宜兴二中(现在的老干部大学),我们自带棉被和生活用品,教室里垫上稻草,铺上被子就是学生宿舍。我们畜牧兽医专业的学员虽然只有三十多人,可老师就来了五位,分别来自北京农大和南京农学院。课堂上我们不仅学习书本知识,还对动物进行解剖,到附近的铜峰大队开展社会实践活动。教学气氛活跃,师生关系融洽。
平时我十分注重实践,每年春秋两季主动配合公社兽医站开展家禽家畜的普查和防疫工作,结合课本虚心向他们请教一些常见病多发病的症状、特点和治疗方法,从他们的经验中吸收新知识,并从兽医站购置了注射器和常用药品,以防万一。一天,我刚收工回来,永兴队的社员老张匆匆找上门。他家的猪已一天多不进食了,躺在圈里不肯起来。他跑了五里多路到公社兽医站,站里仅有的两名兽医都出诊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听队长说我正在函授大学学习兽医,希望我去看看。永兴队离我们知青住处仅300多米,一会儿就到了。我打着手电筒跨进猪舍,抚摸猪耳根,手感告诉我猪正在发烧。检查全身,发现腹部腿部有红色肿块,这是猪丹毒的典型症状。我及时给猪注射了抗菌素。第二天我上门回访,老张笑着告诉我猪早上起来吃食了。我继续给猪用了药,并告知相关注意事项,临走时老张紧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松开。
在“文革”闹腾得最厉害的阶段,我向江苏函授大学提交了最后一份作业——毕业论文。二十多年后,我顺利通过了教育部组织的学历审查考试,并收到了一份迟到的礼物——大学毕业证书。(周浩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