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1版:二泉月·文学

毛豆正当令

  | 华兆瑛 文 |

  很多人从小学的第一个菜是炒鸡蛋,我不是。

  我能记得的是,站在一口大铁锅前,慢慢地炒一锅毛豆子。锅是黑的,油是黄的,豆,是碧绿的。因为倒油没数,有点多,又不会急火快炒,就那么一下下,炒一歇放点盐,炒一歇放点盐,用了好长时间把毛豆子“煨”熟。也正因为这个原因,那天饭桌上的清炒毛豆,吃透了油,格外的香,格外的入味。

  我对毛豆是有一种好感的。我们小时候没有什么零食,拈菜碗里的菜吃,算是贫乏童年的调剂。毛豆子这种菜,它没有汤水,鲜香耐嚼,更接近“零食”。家里大人都上班的暑假,我哥督促我写字,常常是写完一行字,就奖励我一粒毛豆,像训练狗狗一样,直到完成每天的作业。而真正的零食则是毛豆干,那要等到毛豆快落市时,家里大人买上很多,带壳放在盐水里煮,放一颗茴香,煮熟晒干后嚼起来有一股“硬香”,是带着满满太阳味的豆香。

  之所以忽然想起毛豆这回事是因为这两天入秋,天气凉爽,兴致勃勃做了几个菜,有鱼有肉,而家人竟说最好吃的是毛豆!什么样的毛豆?“抱腌菜”毛豆!毛豆其实是秋后的好,有个品种叫“牛踏扁”,是江南毛豆中的优质品种。这样的毛豆怎么做都好吃,它又大又绿,软糯易熟。做法很简单,早上买回小青菜,洗净切碎,放点盐捏捏,搁冰箱里,傍晚取出来,挤去水分,先毛豆子爆爆,再菜齑爆爆,然后放一起爆爆。因为腌菜是咸的,不用另外加盐,倒是可以加一点点糖来调味。放几片肉当然也好,但不放自有它的清爽单纯。有人说腌菜不好,爆腌更不健康,但是偶尔吃吃亦无大碍。况且人生除了“保命”,还有别的东西,比如“享受”,比如“趣味”。

  因为这个菜大受欢迎,我推荐给对食物有同好的南京朋友。他问我,炒毛豆时要加蒜末吗?炒的时候要加红辣椒吗?我“生气”地说,“不要!不要!”一切夺味的东西都不要加,这样才能突出它的腌菜香。爆腌和腌的区别是——时间短。那我为什么前文写作“抱腌菜”呢?因为,我喜欢那个用手指揉搓的过程,就像抱着腌它一样,是充满感情的。

  是的,对毛豆做菜的感情还不仅仅在于此。我从小性格内向,最好的朋友是家门前的蚂蚁。每天必做的事是看蚂蚁,喂蚂蚁。蚂蚁有两窝,一窝黄色细小,一窝黑色强壮,黑色的窝大,黄色的窝小。我偏爱弱小民族,常常拿西瓜皮炒毛豆里的毛豆喂黄色那窝,而我自己不爱吃的瓜皮,则喂黑色那窝。为了减少黄蚂蚁的体力消耗,都是把毛豆直接送到洞口,毛豆太大进不了洞,蚂蚁们急得团团转,我也替它们急得抓耳挠腮,但蚂蚁还是聪明,会用分泌物搞一堆小土丘,围起毛豆,把这巨大丰沛的粮食妥善地保管好,然后再一点点分运殆尽。我想,蚁后一定会夸它们能干吧?

  剪虾、剥毛豆、摘黄豆芽,都是专门给小孩做的家务,不费力,但是极考验耐心。我急躁,感觉那点耐心全在那时候被消磨掉了,所以成年后自己绝不剪虾,毛豆也多半买现成剥好的。不剪须脚的虾叫“毛脚虾”,以前只有白事才上桌的。

  毛豆子和虾一起炒很好吃,颜色也好看。红的红,绿的绿,放点洁白细嫩的茭白丁也不错。梭子蟹上市的季节,把虾换成蟹是美味。还有简简单单的毛豆子烧豆腐。最后加一包红油榨菜,略加糖,是很开胃下饭的菜。家常还有拿豆腐干丁、毛豆籽和空心菜同炒,豆腐干用那种脆皮干,大片、柔软、多孔,带酱汁,滋味不输荤腥。

  毛豆除了冷食糟毛豆和毛豆干是带壳做,其他都用毛豆子,毛豆子炒得好不好是关键。有人说,清炒,生炒,不放一点水,烹点黄酒,是最佳炒法。有的放一小撮小葱花。而一位新华书店的朋友说应该这样炒——起油锅,中火炒,有噼啪声皮有点皱有点缩,放点盐,再炒炒,放一点点水,一点点糖,收汁,放一点点味精,然后起锅。我觉得这个“有点皱有点缩”,是“标准化”指标,照他的法子做,几无失手。而先开水烫熟的做法不可取,鲜味尽失。

  毛豆子炒好了,后面怎么都可以,配这配那就全凭各自喜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