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芷杨 文 |
即使是在东京港区这样繁华的地方,也总有不少房屋,墙体上原先的粉刷变得灰蒙蒙的,像是遮上了一层纱布;瓷砖尽管时常有人清理,也沾染上了无法除去的污迹。有的楼房之间甚至还夹杂着寺庙,钟声会在正午时刻从里面传出来。和附近表参道那些现代建筑里的奢侈品店相比,这里多出了花店、点心店还有文具店;贩卖昂贵商品的店铺也不少,不过大多是卖二手货的,店家在玻璃窗上贴着巨大的“折扣”二字,可商品上标注的价格依旧能将人拒之门外。
我的学校就在这边一栋十层高的老楼房里。听一位老师说,这座建筑70年前就有了,最开始只造了三层,后来才加盖到了十层。一位老爷爷把这栋楼的第三层给整个儿买了下来,第三层就成了一所学校,老爷爷就成了校长。
这栋楼的二楼是定制服装店;一楼是咖喱店,每天从10点才开始营业,还只收现金,冷气的温度也经常调得很低,好像电费不要钱似的;地下一楼是四川料理店,菜谱上却四川菜广东菜台湾菜一应俱全,还能点北京烤鸭。老板娘和服务员是四川人,老板娘每次都要给我折扣,还问我怎么总是一个人来吃。厨师倒是江苏人,和我同乡,在我吃小笼包的时候,怕我吃不惯日本的蘸料,还给我一碟镇江香醋。
从四楼开始是给人居住的,因为学校在三楼和四楼之间立了告示牌:“学生禁止到四楼以上去”,所以我至今不知道四楼往上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校长这两年在对面新建起来的楼里又买了一层作为分校,也招收了不少新的教师,但他自己却从来只穿廉价的西装,颜色也只选择低调的黑色或者深蓝色;领带看得出是摆在店门口折扣区的过时款式;皮鞋的鞋底磨得快和地砖一样光滑了,他也不愿意换一双,弄得喜欢拍马屁的部长每天都紧盯着校长,就怕他哪天摔倒能正好被他及时扶起来。
校长看上去七十多了,每次进卫生间都能花掉半节课的时间,但是依旧生财有道,就像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老爹。在缴纳学费之前说进了学校以后不需要再交任何的费用,而每当组织活动的时候,却要每个人再上交一千日元,美其名曰活动是额外的,不是教学内容;若不想去,算缺席一整天。地点又总是选在类似儿童乐园的地方。
今年的秋游被安排在了11月底,地点在明治神宫外苑的银杏大道,离学校只要步行十几分钟,不用像往常一样坐巴士,也无须买门票,所以也不用向学校再交钱了。这个时候天气转凉下来,地铁里的冷气都换成了热气。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后,我们就被叫唤去楼下集合出发了。过了外苑前站,又走了约莫五分钟,带路的老师在十字路口停了下来,对面便是银杏大道了。
银杏大道一直延伸向路尽头的棒球场。虽说在节气上已经过了立冬,就要是小雪了。有时在夜间,可以看见枫树的枝条从庭院的围墙伸出来,枫叶的深红色上面留着少许月亮照下的白色,像刚学会打扮的女孩涂的口红。但是不少银杏树叶还没有完全变成黄色,能看见星星点点的黄色间穿插着绿色,好像金色的麦田里藏了几只绿色的鸟。有的树甚至一整棵都是绿色的,保留着春夏时节的妆容。
人群里能看见穿白色棉袄和白色毛衣的短发老奶奶,她还戴了红框眼镜;也有人只穿一件卫衣,或是一件青色西装上面还印了白色的花;还有男人头发和胡须统统是金色的,脸的轮廓和我大相径庭,手里还拿着滑板。
路边有几家咖啡店,这些店的名字都是舶来语,洋气得很,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有一家店的店名我勉强认得,翻译过来叫“音律环绕咖啡”。店里晕黄的灯光照在木桌上,每一张桌子都坐了人。店外还有小庭院,能一边享用咖啡或是意面,一边看一阵风吹过,几张叶片跌跌撞撞落向地面。
同班的越南同学硬要拉我去树下面合影,我不喜欢拍照,又不好拒绝别人的好意,只好叫上高挑的广东朋友,摆姿势的时候可以把脸藏在他的背后。
走到银杏大道的末尾,路边立了牌子,上面介绍的是银杏树的来历,老师很热心要来给我们做解说,告诉我们这些银杏树最初是中国运过来的……我因为走在先头,早已看过一遍了,就一个人捂着耳朵先走掉了。
一个人到了尽头的会场,看见几个穿棒球服的高中生追逐着跑过马路。想到自己以前初中的时候硬要加入学校的棒球队,学了几个星期的棒球,尽管我的手臂还不如球棒粗。
会场里各种临时的店铺呈环状把整个场地围了起来,有人拿卡车开过来作为流动店铺,在车顶拉一条横幅,上面印着披萨的图案。店铺一眼望去花花绿绿,卖的东西无非是些章鱼烧这样制作快速简单的,不少是和牛串店铺,顺带卖啤酒。会场中央摆了很多桌椅,几乎没什么空位。还有人在空地上表演耍猴子或是杂技,前面放了个帽子,若是有人觉得精彩就在里面放上一张一千日元。
我逛完一圈回头去找同学一起去吃晚餐,走了一段路也没看见他们,只好回到会场,看见以前教过我的北川老师走在前面,她今天穿了一袭琉璃色裙子,像一滴蓝墨水扩散在水里,平时扎起来的头发今天也放了下来,秋天的风把其中的几缕吹散到了半空中。我本来想过去,看见她班上的一个俄罗斯学生走在她的旁边,两个人讲得喜形于色,尤其是那个俄罗斯人,嗓音比老树皮还粗糙,嗓门又大,卖艺人带的旧式CD机都被他的声音盖过了。我就树桩一样在原地站了几秒钟。
“反正她肯定也把我已经忘记了。”
我没去找同学,也没在会场品尝祭典的食物。
一个人回去,到便利店挑一份最贵的便当,在自己的房间里享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