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乐心 文 |
我想写一部长篇小说，为我的故乡。
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梦想。
我之前写散文，没写过中短篇小说，一下子写长篇，这好比是一个短跑运动员，跳过中长跑，直接奔马拉松了。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跑得下？又是否会跑得好？然，担心终抵不住梦想，时间长河里的生命感动，无时不在催我构思动笔。
孕育这部长篇小说己有多年矣！我写散文《鹞笛》一书时，长久浸泡在民间接地气，实质是为长篇小说《十八拍》作准备。因为要驾驭一个宏大的题材，需要大量的生活积累，政经史地、人文节庆，乃至穿衣饮食，都要吻合那个时代，要有活生生的细节。案头准备自然必不可少。
从民国12年写起，近百年的中国江南小镇，究竟发生了多少大事件，人物的命运与时代有着怎样的悲喜交织？且行且进中有着怎样的坚持与守望？我想浓缩在一曲《十八拍》里，这人生也好，家国命运也罢，恰如《十八拍》，时而行云流水，时而急风暴雨，强奏的急急风锣鼓，合着低婉悠扬的丝竹，明暗浓淡，丝丝入扣，每一拍都切合着人心。
小说以沉实、温婉、内敛的笔法，写江南小镇“郭陆孙万”四大户的故事，着重写万家，写传能一生的经历。作品展开一幅生动的历史生活长卷，诸多人物本色出场，坚持与守望，人性中的柔光，交织在沉实、灵性的文字中。
这部小说，有我故土真实生活中许多人的影子，但只是似曾相识而已，小说中的人物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文学中的人物，是多个人物糅合起来的产物。包括人名，此人并非那人。《十八拍》中有多段情感，这其中包含了我对人世间情感的理解，苍凉孤寂的日子里，唯有“万千深情与美感安慰此人生”。我不擅长铺陈写性，但在我的小说里，写了红尘俗世饮食男女间的种种情，有深爱不得，有暗恋、单恋、黄昏恋，有愉情、露水情等等。
小说里的人物，不能用好人与坏人来归类区分，文学的本质是对人性的关注。如果一定要给人物贴标签，不妨用三绣娘对小白菜说的这段话暗示：这万家的人啊，有门风的，把有些东西看得比自己命都重。你看这大先生，在北京做着这样大的官，选总统了，议员做得好好的，人家给五千块大洋，只要你在选票上打个钩，这么简单的事，他不干。堂侄子万玉成也是痴人一个，湖匪进家，他死守那袋银元，命都不顾，痴是痴得来。不过，这叔侄俩倒是滔滔浊世里的清波。
三绣娘识字，读过书，说出的话不同一般妇人。她私下说过，郭福春太滑、陆令望太贼、孙兆生太刁，没想到她对万家的男人倒有赞誉。她眼里万家的男人“痴是痴得来”，言外之言“太方”。郭陆孙万四大户的人物个性，通过一个老姑娘的嘴道出，有点诙谐。老姑娘性情古怪，眼里没有好男人，但三绣娘的话多少有几分可信。
小说着力刻划人性。我塑造了小白菜这样一个复杂的人物，在别人眼里她不守规矩，她呢，守着自己的规矩。她身上泛着温润与野性不明的气息，这气息让男人迷恋，女人嫉妒。红尘浊世里，男人流的口水越多，女人喷的口水越多，嚼舌头的话多了，说她是酱油盘子，随便哪个人都好蘸蘸。她与湖匪铁琵琶有往来，与说书先生木云关系不明。而真实的她，内心暗恋敬仰万玉成。她知道一切皆不可能，就想这么远远地看着他，啥也不说，甚至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唯愿到老的时候，彼此走不动路了，有一天告诉万先生：我曾经这样钟情过你。
当得知铁琵琶手下的人抢走了助学款，万先生受伤病危，她冒险到乌龟山湖匪窠走了趟，帮讨回了银元。后来得到万先生去世的消息，她坐灯下，将那件藏青色毛衣织完，收针，又折了些纸锭，准备了一把香。夜深人静时，她在横塘河边，点上香，叩拜默念：万先生，在这乱世中，你是我最敬仰心仪的人，一路走好。
她将绒线衣放在纸锭上焚烧，心似有安慰，她终于将这件毛线背心送出去了，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遥望天际，澄静的夜空，一颗流星划过，只闪耀一下就暗下去了，她觉得一颗泪珠落在自己手背上。
无疑，小白菜是我倾心塑造的人物，她看尽了生活的满目疮痍，还温暖地提着一捆菜站在那里。
与小白菜对应的是月娥，她天生乖巧长相，做事有经纬，虽乡下富家女出身，然后并不娇贵，过日子从长计议。即使缝条被子，横里竖里量准，再剪断，缝到头正好。她知道小白菜暗恋万先生，心中有醋意。当说书先生木云说，这东湖镇上我就佩服两个小女佬。月娥和小白菜，无论碰到啥事，脸上看不到凄然，样子从从容容。这话传到月娥耳朵里，她听着欢喜是欢喜，却有不屑，怎好把她与小白菜一起比呢！实实是笑死人。小白菜是啥人，不入调呀，不是正路子的人。月娥连木云都不大看得起了！说书先生肚子有货，三弦弹得声声慢，声声叹，有点意思。可他老往小白菜那边跑，这就让人看轻了。
月娥后来得知传能恋上小白菜之女冬梅，她气急败坏地对传能说：你要冬梅，想都不要想，除非等我断气了。
这导致了传能与冬梅深爱不得，一生遗憾。
月娥这个人物也有她丰富的多面性，她惜贫怜老，有慈悲的一面，比如对待来广和堂看病的穷人，渔民带着他们生癞痢头或生炸腮的孩子来看病，冬天穿着很单薄，脚上棉鞋都没一双，她心一软，到后面箱子里翻出能子和灵子穿过的两件旧棉衣，一双半新的棉鞋给人家。她对友师傅、兰兰也很宽厚，但作为女人，她有其性格的局限，体现在对待小白菜，对待传能和冬梅的恋情上。月娥最终以悲剧收场，传能在文革中进学习班关押审查，她受不了刺激，在房门背后上吊自杀。
我写悲剧，也写一声叹息中的人性柔光。小白菜因与“铁琵琶”的关系，文革中被人当土匪婆子揪斗，女婿春生是镇革委副主任，与她划清了界线，白天小白菜挨斗，夜里女儿偷偷送吃食来。小白菜与月娥同挨斗，一道扫巷子，两人最终靠近取暖，这些细节折射出人性的柔光。
文学展现跌宕起伏的人生，这部小说把人物放在历史大背景下写，通过真实发生的大事，曹锟贿选总统，军阀齐卢大战，农民秋收暴动，田赋大案等，展开情节，描写人物命运的悲喜。
我真的像一个短跑运动员，倾心倾力跑了一场马拉松，支撑我的，是场外的鼓劲：放下名相，坚持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