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闻晟凯 文 |
祖父有一对神奇的耳朵。
听祖父讲,他家境贫寒,17岁被迫辍学,进入老家附近的纺织厂从事机械维修、安装工作。厂里的要求十分严苛,纺轮的波动必须控制在三丝到五丝之间。在那个条件艰苦的年代,工厂检测设备简陋,祖父只有将耳朵贴紧机器,长时间聆听才能找到问题所在。巨大的轰鸣声常常将耳膜震得生疼,机器中的润滑油常常溅得祖父满脸污垢。有一天深夜,祖父已下班入睡。村里的人传话来,厂里的机器发生了故障。祖父赶紧起床,骑着自行车飞速前去工厂,迅速进入自己的岗位,将耳朵紧紧贴着滚烫的机器,一只手将另一只耳朵堵住,嘴巴微张,维持着耳膜内外气压的平衡,不至于其受损严重。眉宇时而舒张,似乎找到了原因;时而紧皱,似乎实际与想象相悖。听久了,祖父抬起头,打了个哈欠,做了几遍吞咽动作,又将另一只耳朵贴紧机器。祖父告诉我,以后坐飞机下降时可以试试这招,原来祖父早已发现了这个秘密。
我出生时,祖父已退休。那双神奇的耳朵有些不适应。他便仔细钻研起各种家用电器的说明书,听着屋内各种各样机器的声音:微波炉突然声音变小,祖父说那是高压二极管损坏,几块钱就能搞定;楼上人家在装修,声音嘈杂不堪,祖父说那是电钻的声音,他们家今天一定在做地漏;空调滴答滴答响个不停,祖父说那是风扇叶片断裂,需要立即更换;日光灯嗡嗡响,祖父说那是矽钢片松动导致的,不必操心……祖父爱听机器的声音,也爱维修,从此,祖父似乎成了家中的维修工,靠着自己敏锐的听觉,维护着家中的点点滴滴。
渐渐地,祖父老了,那对耳朵已有些萎缩,上面长满了老年斑和冻疮,不太好使。祖父再也分辨不了机器故障发出的声音。他爱上了声音巨大的老年播放器,爱上了乡村重金属音乐,但是我们不嫌吵,每当祖父听歌时,我都细细观察起他:硬朗的白发似一根根纠缠不清的树根,朝上倒竖,脸上刻着岁月留下的皱纹,似田野间的一道道沟壑,错落有致,排列得井井有条。四方脸上,是高挺的鼻梁。眉宇间,一双眸子微微凹陷,虽有些浑浊,但依旧透露出严谨、果断的目光。一对硕大的耳朵挂在瘦削的脸庞,帆似的张开,像在偷听天地间所有的秘密。
现在他最爱听的还是我的脚步声。因此,每天放学回家,我都尽量放大我的脚步声。迎接着我回家的,总是他老人家慈祥的笑容。
我愿做祖父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