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 红 文 |
都说诗歌是年轻人的艺术,我看也未必。世界知名的大诗人,如辛波斯卡,她50多岁出版诗集《巨大的树木》才引起轰动,叶芝在晚年才写出代表作《当你老了》,特朗斯特罗姆随着年龄的增加,写得更加讲究,博尔赫斯20多岁出版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激情》后,直到老年才又重新回到诗歌……
他们一生都在写诗,到晚年才找到最好的风格。当然也不乏年轻的天才诗人,海子25岁、石川啄木26岁、雪莱30岁、拜伦32岁已经离开了这个世间,兰波16岁横空出世,但很快就把天才挥霍殆尽。少年天才是一种,老年晚成又是另外一种,和年龄没有任何关系。就像那个日本92岁才开始写诗的老奶奶柴田丰99岁才出版了第一本诗集《请不要灰心呀!》,居然风靡日本,还被翻译到多个国家,包括中国。
因为这是生命的需要,因为“一个诗人,写作的种子先他而在地深埋在他的天分和天命里,种子什么时候萌发,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富贵和贫贱都不能磨灭它”。十几年前,写过一本未能出版的诗集后,我似乎就把诗歌彻底忘记了。
年轻时因为没有人生和阅读的积累,需要更大的天分支撑。我肯定不是早早光芒万丈的那类,只是心怀天真,不忘初心,笨笨前行。2017年夏天,也是我出版第一本随笔《活成你想要的样子》的夏天,我突然感受到某种激情,馥郁芬芳的热风,吹开我的每一个细胞,美在膨胀、在挥发,诗句在胸中鼓荡。那些明亮的光影、花影、树影、人影,本身就是一行行美的诗句。我立即坐在浓郁的树荫下,记下心中涌动的句子,抑或记下清晨从潜意识打捞上来的词语。
我就这样断断续续无意识地记着,直到2018年夏,一个报社的朋友在我的电脑上偶然看到后,非常惊讶地说:“这些诗写得很仓央嘉措。”我不屑地反对,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他就是那个转山转水转你的情僧。晚上,我们去中大国际的来港书城,新译本《仓央嘉措诗传》在众书中赫然醒目,蓝色封皮上,一个在雪山中身着红色袈裟的小小的孤独背影。我顺手打开,不想再次打开了诗歌的世界,这个被误解误读的活佛诗人,我一分钟也不能等,第一次没有网购而是直接原价买下,迫不及待地坐在阳台的蒲团上,就着台灯连他的传记一口气读下去。
他的诗歌,谈论爱情、生死和佛法,简洁明晰,香艳深刻,就像遇到等待多年的梦中情人,令人惊喜,至于与他的诗歌到底像不像,已经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与仓央嘉措的相遇,我的写作也回归到了诗歌创作上来。
三个夏天过去,居然写了三百来首诗,我从中选取了一半左右,加上从很多年前未出版的诗集里选出的几首,以及一些有意思的句子(想叫俳句、短歌吧,又名不副实,姑且叫作短诗)结集成书。
写诗改诗的过程中,我才开始大量阅读世界经典诗歌,如有人开玩笑说我的那样“早上喂猫,晚上读诗”。读得越多,就更加体悟到诗歌的语言之美,像钻石一样纯粹,玫瑰一样芬芳,如波兰诗人扎加耶夫斯基写的:“谁一旦领会到诗歌/疯狂的奔跑就再也不能品尝/家常故事石头般的平静……”
写诗,让我拂去现实粗糙的尘埃,回到初心,忆起忘却的温情与美好,逝去的黎明和黄昏,越来越远的童年和故乡,曾经的纯真与感动。诗歌用锐利的目光,穿透生活的表面,直面灵魂,发现以前在生活中常常视而不见的诗意,更深广的世界,滋养和放大了生命,让人更超越地活着。
即便如此,诗集出来后,我还是难免不对自己的诗歌写作心存疑虑,因为那些伟大的诗人(以男性为主)都在探讨人类的终极命题,他们的诗歌意向复杂,思想深邃,而我用一颗女人的心写诗,会不会有些偏狭?
当我读到露易丝·格丽克,今年的诺贝尔奖诗人,她的很多诗居然也是从女性视角出发,只是裹上了圣经和希腊神话的外衣。但我不是她,我只能是那个诗歌技巧不足,“里面只有情感”的写诗的女人。
世界明亮,因为有爱。要感谢的人太多,真诚地感谢我的父母,感谢他们一直以来无声的爱,感谢爱我的所有人,正是爱与温暖,与诗歌一起,帮助我抵抗生活的粗暴,感受世界的美好。
《海马不是马》,陈红 著,太白文艺出版社2020年11月出版,定价:4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