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振羽 文 |

　　瞩目城乡，为之作传，几成风尚。各种城市传记次第而来，招摇于大江南北。与此同时，关于乡镇村落，也是文本多多。《高湾史记：一个运河村庄里的时代流变》，放在案头已经有些时间了。书多事杂，一直无缘抽出整块时间细细品读。日前随便翻阅，竟有相见恨晚一睹为快之慨。

　　《高湾史记》是写隶属江苏宝应氾水镇的一个曾经唤做高湾的村落。这个村落的人口构成比较简单，村子也并不大。但就是这样一个非典型的村落，作者却以饱满的激情纵横的笔触超过三十万字的篇幅，展示出了运河边上这一个村落的古今由来，这一个村落的生生不息，这一个村落的烟火万卷。

　　透过对这样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如今已被归并到其他村落的高湾的深情回眸理性观察，作者的确写出了时代的流变、生命的赓续、人间的沧桑。大体说来，《高湾史记》这一文本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它清醒的结构把握与舒缓有致的叙事能力。写故土，道乡愁，容易琐碎，极易沉溺。但作者对此则有着高度的文本自觉与清醒认知，他把自己的乡村“史记”分为风、土、人、情四大板块。风说历史，从古到今；土，谈地理空间，似水流年，桑田沧海，令人感慨系之；人，说苍生，话命运，线索分明，上学，参军，留守，星散，出外谋生，条分缕析，言之有物；情，在四个板块中的这一板块，最为丰满，风、土、人，当然也有情，只是侧重不同而已。《左传》记事，《战国策》记言，《史记》记人，只是大致分类，谁能说《史记》中无言？无事？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岂虚言哉？“情”这一辑，有四季春秋，有生命大义，有人间真情，有故土的四时八节，有乡梓的人情世故，有自己复杂多元的五味杂陈。在这样的大致分类之中，作者俯瞰这小小高湾，神思飞越，无拘无束，不管是京杭大运河的南北奔流，还是自春秋战国迄今的沧桑流年，作者都能收放自如娓娓道来。站在高湾这一小小的支点，领略的是高湾里的中国乡愁，是高湾里的五湖四海、气象万千。

　　《高湾史记》令人印象至深的，是作者的深情瞩望而又绝不滥情，他并没有把故土家园抽空背景一味诗情画意为世外桃源，更没有以陈腐的温情主义而津津乐道往昔的令人留念当下的人心不古。作者在《消失的乡约》中不无辛辣地写道：常常为了几尺地、几棵树、一只鸡，甚至一次白眼、一句不好听的话，不管不顾，大动干戈，轻则骂上几句，严重的就会跳高打斗，让年幼的我们心惊肉跳，噩梦连连。后来我在街上看小人书，看高尔基的《童年》，觉得陌生而熟悉。远在西伯利亚那头的高尔基在童年感受到底层生活的寒碜、粗陋、恶意和无奈，像冬天无处不在的寒意，层层包裹了我。童年的我毫无安定感，只是隐隐觉得，我不属于这里，运河帆影远逝的那一头肯定还有更大、更适合我的地方。作者又进而慨言道：今天写到这里，我还是觉得隐隐心寒。隐隐心寒，这四个字，看似寥寥言之，实则重如千钧。作者还写到了不少村里人的命运结局，也写到了自己这一阚姓家族的大致流变，散枝开叶，如开出租车的大弟弟、到日本做厨师的小弟弟，还有与父亲磕磕绊绊一生的母亲，更有自己的同学成晓明之死，都是洗尽铅华不事雕琢的好文字。作者还特意提到：邻家悍妇，为田头屋脚的一点小事常常冲到我家，大叫大骂大打出手，我家人躲开，她还登堂入室大撒其泼，弄得污秽不堪才罢手走人。村人吵架的理由各式各样，但是归结起来无非就是：自己的房子盖得高人一等，在路边栽了一棵树，在田埂上多种了一垄菜，借了的东西不还，孩子之间打仗一方吃了亏，自己被人说了闲话……说穿了，就是钱和权、权和地、地和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把朝夕相处的邻里弄得鸡犬不宁。我不厌其烦地摘录作者的如此文字，意在说明，作者笔下的乡村“史记”，并不是一味评功摆好，一味莺歌燕舞，一味田园牧歌，也是有是是非非，也是有鸡争鹅斗，甚至有时候也是剑拔弩张的。这才是乡村的真实图景的一个真实侧面。

　　在《高湾史记》的谋篇布局颇具匠心之外，看得出来，作者还是做了大量的案头准备与长期的文本积累。作者对诸多过往人事的留意，诸如子婴河的来历、袁术的坟墓与隋炀帝的陵寝，甚至还有柳堡的故事、乔家闸之曲曲折折，诸如王安忆、史铁生、汪曾祺、胡石言、曹文轩等人的文字，作者说砍饭，说哈酒，说语言与地域，说这一方水土的歌哭哀乐生老病死，都是细细揣摩，字字真切。作者长期供职于视觉媒体，职业生涯的历练，与人接触的多样，行走四方的见闻，让他对语言、对画面有着近乎洁癖的追求，这在《高湾史记》这一文本的字里行间，都能时时刻刻感受得到。《高湾史记》的序，还有自序与后记，都有助于对此书的解读，值得留意。

　　《高湾史记》，实在是一本耐读的书。

　　《高湾史记》，阚乃庆 著，山东画报出版社2020年11月出版，定价：59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