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曙 文 |
瓜果飘香的季节,我又想起童年关于西瓜的故事,还有爷爷的看瓜棚……
那时我家有八口人,除父母和我们兄妹四人外,还有六十多岁的爷爷奶奶。父母在生产队起早摸黑一年挣的工分,还换不回全家的口粮。经老书记默许,父亲偷偷地在东荒岸的八分自留地上种起了西瓜。
西瓜种在冬小麦的垅间,这个套种法充分利用了有限的土地,六月小麦收割后,西瓜地里留着寸长的麦秆桩,西瓜秧苗在阳光照耀和雨露滋润下,快速生长,藤蔓在麦秆桩上打着卷丝,很快爬过了半个垄茬。藤蔓上次第开花挂果,有的已长成鸡蛋那么大了。这时爷爷和爸爸开始准备搭建看瓜棚子了。
爷爷早就相中了一块搭建西瓜棚子的地方,是在瓜田西边双夹漕头圩岸坡上,地势较高,可一眼望到瓜地的尽头。漕塘边几棵高大的杨树遮天蔽日,瓜棚在树荫下多了几丝清凉。
父亲在圩岸坡上整出一块四五个平米的平地,四角挖洞竖起四根毛竹作柱子,再架上毛竹横梁,用铁丝固定,热得满头大汗,不时地喝着我递给他的凉茶。爷爷在杨树底下用稻草和小竹子编织着草帘,为盖屋面和围墙挡准备材料。
中午时分,妈妈挑着竹篮子给我们送来了午饭。我们祖孙三代就在漕塘边的树荫下吃午饭,虽然只有两蔬一汤,但在我的记忆中,那顿饭菜特别香,也吃得特别多,是我人生中的第一顿野餐。
草草吃完午饭,我们祖孙三代又开始忙碌起来,爸爸在墙根下垒了两个土墩,准备架上家里的门板作为看瓜睡的床。爷爷凭着身高的优势,将草帘盖上屋面,我只能在一旁做做帮手。随着一扇扇草帘相继盖上屋架,看瓜棚基本成形。
夕阳西下,父亲扛来门板,架在垒好的土墩上,我兴奋地跳上去躺了一会,感觉特别舒服,心想第二天只要带上凉席、蚊帐、枕头,就可睡在瓜棚看西瓜了,别提有多高兴了。刚建好的看瓜棚,在夕阳映照下,泛出金黄,与那片翠绿的西瓜地相映成趣。
搭好看瓜棚,爷爷就成天守在西瓜地里,上洛阳镇喝早茶的爱好也只能暂时放弃。他每天在瓜地里松土除草、浇水施肥、截蔓对花。西瓜长到碗口大,爷爷就做了草团垫在西瓜底下,或盖在西瓜上面,防止烂瓜或被阳光晒伤。整个瓜田里有多少个西瓜,哪里的瓜最大最好,他心中都清清楚楚。雨天爷爷也不闲着,做得最多的是搓着农家最常用的草绳,一边搓绳,一边用眼睛余光巡视着那片翠绿的瓜地。
看瓜棚和西瓜地,是我儿时最爱去的地方。星期天早晨,夏日的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我就早早地吃完奶奶烧的米粥,手里拿上一块奶奶煎的面饼,边走边吃,去瓜地接替爷爷看瓜,让他回家吃早饭。
晨露沾湿了双脚和裤管,我也毫不在意。对着瓜棚喊爷爷,爷爷在瓜地中间应着我。眼看着头茬西瓜快成熟了,爷爷在瓜地里忙着做标记呢。当时爸爸在大队五金厂当供销员,两担头茬西瓜要卖给厂里,送给无锡的协作客户,头茬瓜质量最好,可以卖个好价钱。虽然只有七八分钱一斤,但全家人从来舍不得吃好瓜,优质西瓜全部外卖,以换取年终的口粮钱。但也有例外,那就是雷雨天过后,爷爷总能在瓜田里找到一两个被雷击破的西瓜,都是个大皮薄的上好瓜,第一时间送回家,让我们全家老小大饱口福。为此,我小时候特别盼望雷雨天到来,当然也担心爷爷的安全。
西瓜成熟的季节,正逢江南的梅雨天。连续几天的大雨,水位持续上涨,圩外穴居的小石蟹成群地爬进爷爷的瓜棚里,在床下躲避洪水的侵袭,随手一捉一个准。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我与爷爷一起捉到了半鱼篓石蟹,背回家中,让奶奶做了两大碗“面拖蟹”,全家人痛痛快快地吃了两顿。至今我还难以忘怀那抓螃蟹的场景,还有那“面拖蟹”的美味。
不过最难忘的,还是和爷爷一起在瓜棚里住的唯一的一晚。那一夜,我不仅体会到了爷爷看瓜的辛苦,也充分领略了爷爷陪我在圩岸上乘风凉、数星星、捉萤火虫的乐趣。
那是我二年级放暑假的第一天。爷爷从瓜棚中搬出一张长凳,和我一起在圩岸上坐下乘凉。爷爷摇着蒲扇,指着遥远的星空告诉我,那条亮带就是天河(银河),天河两边有两颗特别明亮的星星,一颗是牛郎星,另一颗是织女星,并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无数萤火虫一闪一闪飞舞着,爷爷挥着蒲扇,拍到了十几只,让我装进白天就准备好的玻璃瓶中,系上棉线挂在蚊帐中,当草棚中的一盏明灯。
夜色渐深,爷爷催我上床睡觉了。我爬进蚊帐,躺在爷爷早已用清水擦过的凉席上,抬头望着帐顶那个由萤火虫做成的小灯笼,享受着爷爷扇来的凉风,听着爷爷娓娓动听的故事,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