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卫彬 文 |

　　《白猫一闪》中有12个故事。比起上一本《一只胳膊的拳击》，青年作家庞羽小说叙事的针脚更加绵密，文本的张力更加强韧，让人能够瞬间进入那些微妙的细节和情绪的转变之处，我们也可以很从容截取到现实的片段。但是，我们却又似乎不能界定这部小说集的叙事立场，因为书中的现实，有时候读来犹如梦的延续，这些梦在习焉不察的黎明到来之前，仿佛就是现实本身——那是现实背后更深、更私人的现实。

　　我有时会感到庞羽小说中的那些场景、对话、内心的彷徨，仿佛都是自己经历过的。比如《走失鲸鱼Alex》中哥哥与我的叛逆，母亲的反应，“我”在商场的工作、理发以及水族馆中的海豚表演，但是如何让支离破碎的家庭关系、生存困境与海豚表演结合起来，涌现出新的遥远的世界，那个在语言的河流中惊鸿一瞥的世界，是小说家庞羽展示叙事能力的地方。在《白猫一闪》里，鲸鱼变成了一只名叫“绣球”的白猫，也变成了废弃洗衣机、电梯、塑料模特、紫罗兰色的玩偶熊等，我们会感到物化的加深，在此，我们或可把倪同安满世界的游走看作是对物化的逃离，而倪飞却始终在“物”的包围中挣扎乃至沉沦，虽然他存有生活在一座岛屿上，儿女成群的幻想。“有时候，人得在一个人和一只猫之间做出选择”，这种绝望之感，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火烈鸟说》里写到两个人在飞机上偶然认识，然后不得不分开，这匆匆的一面中间似乎隐藏了千山万水，里面有为生存所作的妥协，有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也有关于存在的意义分析。两个不同的生活世界，不仅是被“我”和俊哲各自体验的世界，也是被另一个讲述者所熟知的世界。《黑猫红中绿》中，王佳超然于生活的游走，并且坚信这种游走是必须的（因为某种爱的因素），沈愿明按部就班想要结婚，却事与愿违，因为无法真正理解这种选择的情感立场，我们和小说中那个亲密的隐身人一样，唯有理解并拥抱那只从黑猫变成的“熊猫”，才会慢慢理解我们应该往何处去。

　　很多时候，现实在庞羽的笔下退成为叙事的背景，而所谓的“内在经验”，走向了前台。《大象课程》表面在写“我”和谭利兰去寻找一个名叫莫馥成的演员生平的故事，但或可说，他们在寻找完整的自己，所谓“保持事物的完整性”。《金鱼幽灵》写到夫妻之间不对等的情感，这种不对等一方面源于各自的经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时间的沟壑、青春的舞姿与中年的倦意。俗世的生命就像学校那方鱼池里面的金鱼，也像被观看、内心孤寂的梅丽。

　　《问询鲱鱼》乍看是个参加同学婚礼，回忆青春的故事，然细思极恐，欢乐氛围的背后隐藏的，是背叛与伤害的故事，无论王佳还是林夕路、焦娇，其实就像罐头中的鲱鱼，内心都有着黑色的阴影、伤痕与不可告人的秘密。《青蛙公主》也是写一个女人正式进入婚姻之前的不同行为，可以说是《问询鲱鱼》的姊妹篇，相较于《问询鲱鱼》中青春往事细细的残忍，这篇要温和很多，情节的渲染让人充满期待感，而不会望而却步。某种程度而言，《青蛙公主》让我想到维姆·文德斯的公路电影，尽管这篇小说看上去是热闹的，但庞羽依然把叙事的重点放在人物的内心，董小宛拥有那么多的追求者，甚至每个都编了代号，可她的内心是虚弱的，并不能真正掌控感情，或者说，面对感情无法作出选择。

　　《白猫一闪》中的12个动物，也是12个我们的分身。那些在日常的洪流中前仆后继的生命，那些精致的、乏味的、痛苦的、无所事事的生命，在她的笔下，化作天边一朵云，汇聚又分离。就像我们对庞羽叙事才华的肯定，他们始终活在我们熟悉而陌生的世界里，即便黑夜降临，他们还是理直气壮地活在那里，带着风尘仆仆、令人心碎的面容。

　　《白猫一闪》，庞羽 著，山东文艺出版社2021年7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