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迎春 文 |

　　今年的桂花迟开了一月有余，也算是迟桂花了罢。桂花开放期本应在中秋节后，记得每年开学季亦即阳历9月初就闻得见满城甜香了，桂花从开至落亦近一个月，也称桂月。今秋10月上旬还未见桂花有开的迹象，以为是要错过了，自觉惋惜，似错过了大自然的育化赐予我们的厚礼。10月15日与友人去往临安，到了浙西大峡谷的住宿地，车停下来便闻见桂花的香气袭来，不禁大喜。那日天色阴晦，几株丹桂开在乡道旁，乡道下面就是峡谷。而我们中午吃饭的人家院子里，便长着一株几十年树龄的金桂，我们在树底下站立良久。吃过饭后几小时，天气骤变，风雨横斜，温度陡降，直至翌日仍是狂风暴雨，只能悻悻返回。不料回到宜兴，门前整排的桂花也都开了。雨天，香味是清淡了些。桂花到底是要小阳春般的暖阳照着，才能蒸腾出它如陈年老酒般醇厚馥郁的香气。釆了几十朵搓碎涂在手上，沾带雨水的花瓣在手心中发着嫩嫩的清香，像是走了味的好酒。但到底是开了。

　　第二日，天色放晴，一天要去桂花树下几走回。见一位老妇人在釆桂花，做桂花茶、桂花糕还是其他？今天也釆了一些，放在碟子里，放一些在红茶里，桂花的香味便出来了。桂花也是许多食材的天然调味。人们尽情享受着桂花带来的生之乐趣。总觉得这样的日子里头要有一二好友，在山中一棵老桂花树下喝茶。下午也好，可以负暄，可以远眺；入夜也好，穿上厚一点的衣服，可以闻香赏月，当然是要饮桂花酒的，闲散地聊些家常，不说话也清欢，闲悠而沉稳。白居易的“山寺月中寻桂子”这句诗写得真是好极了，一幅清幽旷远的画面，在心中被勾画出来，人的生命情调也凸显了出来。“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总要尽量多做一些高兴的事情。

　　清代《清嘉录》有记载：“俗称岩桂为木犀，有早晚两种。在秋分节开者，曰早桂；在寒露节开者，曰晚桂。将花之时，必有数日鏖热如溽暑，谓之木犀热。言蒸郁而始花也。”桂花别名有：岩桂、木犀、九里香等；有丹桂、金桂、银桂、四季桂之分。丹桂颜色橙黄艳丽，金桂香味浓郁色呈纯金，银桂味淡呈小米色。记得有一年冬季去富春江一带，夜晚到达酒店，从车中出来便闻到桂花味道。我们几人四处寻找桂花树，是几株四季桂，当下的兴致更浓厚了。那晩也时常记起。香味这东西是会在人的记忆里储存很久的，有些甚至像是烙印般存在。

　　宜兴的瀛园有几株三四百年树龄的桂花树，有两棵已长成合抱之木。每年花开时节，会特意去。现在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人像是在香味中泅泳，到底是愉悦的。

　　说起桂花，便会想到郁达夫先生的短篇小说《迟桂花》，写得很动人。翁则生采办结婚用品时，在一家书店里发现了十余本旧日留学东洋时老同学郁先生的书，便用一整夜时间给他写了封长信，讲述了别后十余年他的经历。游学期间则生患结核病只能中断学业回家休养，去国之前则生的父亲已经作别人世，家道中落。则生病情也终于有所好转，便与一女子订下婚约，虽非则生所愿，却是母亲所喜。则生的妹妹莲性情纯良，健康明亮却因婚姻不幸寡居回娘家。郁先生收到信后便从沪赶往杭州会老同学。此后种种不赘述。则生家住四眼井上头，彼时那还是个山村。

　　摘录一段书中与桂花有关的文字：“原来这儿到这时候还有桂花？我在以桂花著名的满觉陇里，倒不曾看到，反而在这一块冷僻的山里面来闻吸浓香，这可也是奇事了。”

　　就这样郁先生独自在心中惊异着，闻吸着桂花香气，神思辽远。而则生家的空地里，屋前屋后都长满了桂花树，在澄明的秋阳里，郁先生远眺细嗅。那真是万般都好。

　　“这茶叶是我们自己制的，你说怎么样？”

　　“我并不在看茶叶，我只觉得这触鼻的桂花香气，实在可爱得很。”

　　“桂花吗？这茶叶里的还是第一次开的早桂，现在在开的迟桂花，才有味哩！因为开得迟，所以日子也经得久。”

　　今年桂花开后又把这篇小说重新细细读了一遍。有一种明朗与健康在里头，这篇小说一洗郁达夫早期小说的颓废苍凉。桂花年年开，愿每个艰辛的或顺遂的日子，人都能充满期待，充满发现。愿那些细微的美好能够滋养与温润我们。一个人若能在大自然中处处在发现美，拥有深刻的领略之心与悟力，在任何时候是不会丢失生命的。也愿今年的迟桂花，让我们的日子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