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4版:二泉月·文学

紫荆花开

  | 岗夫 文 |

  那是一个春天的早晨,细雨如丝。我牵着外公的手,走进了这家有着一个竹篱笆门的幼儿园。靠竹篱笆围墙盛开的紫荆花,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目光。紫色的花,像火,缠绕在湿漉漉的枝条上燃烧。由于老街上一个在幼儿园烧饭的邻居王阿姨的介绍,我作为插班生,顺利坐进了中班的课堂。因为老师跟我外公同姓,所以我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有着上海口音,额上有一颗黑痣的中年妇女。第一堂课就是搬着凳子,坐在靠着竹篱笆的操场上做游戏,它给了我一个以最亲近的姿态,仰头观赏满树紫荆花的机会。

  这个幼儿园一共就三个班。除了中班,还有一个大班和一个小班。记得大班的老师姓李,她有一个女儿也在大班,或许因为妈妈是老师的关系,这个有一双漂亮大眼睛的小姑娘,常常指挥其他小朋友整理桌椅,排队游戏,像个小大人,当然了,在吃饭排队游戏中她也总是得到格外的照顾。小班的老师姓惠,或许更应该叫阿姨,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她总是让那些娃娃都坐在痰盂上,自己却跟着其他老师在一边聊天。

  幼儿园设在院子里西式小洋楼的一层,和别的洋房不同,它左右有两个相同的带阳台的门厅,颇为气派,楼上仍然住着主人一家,据说有两房太太。幼儿园只占底楼朝东的一部分房间,因为地方小,孩子也不多,大班和中班常常都是围成两个圈,在一个操场上活动,在一个房间吃饭,互相都看得见。妈妈常唱给我听的《找朋友》儿歌,在这里成了我第一次参与的游戏。

  两个门厅的中间,有那时不多见的揿压式水井,当然,小朋友只能远处观望,是绝对不能靠近井台的。吃完中饭,老师把刷着粉绿油漆的小饭桌拼起来,铺上小被褥,就成了小朋友们午睡的大统铺。我睡不着但也不能随便翻身,常常偷偷睁开眼晴望着天花板出神。这时正午的阳光正照在水井里,房顶上,都是透过窗户在天花板上晃动变幻的水影。

  有一次放学,接我回家的外公来晚了,我一个人坐在门厅的廊下,朝着院门张望。忽然从西边的阳台上传来一阵悠扬的口琴声,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小伙子正在吹奏,时而舒缓时而欢快的乐曲,在这个静谧的院子里回荡,夕阳的余晖把斑驳的树影洒满了井台操场,也勾勒出年轻人的侧影。此情此景让一个懵懂孩童充满无限遐想。

  竹篱笆墙旁边的紫荆花开了又谢,圆圆的树叶绿了又黄。那一年夏天,因小学停课在家的我,在老街上看到幼儿园烧饭的老阿姨正神秘地和几个邻居低声说着什么。我上前一听,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原来住在幼儿园楼上的那个吹口琴的年轻人死了,他是跳井自杀的。几天后,我带着他为什么会跳井的疑问,专门到幼儿园去看那口井,只见上面已被铁皮井盖封住并加了一把铜锁,那个揿压水的把手也已经折断,井边的墙上都是大字报,黑色的惊叹号触目惊心……

  工作后的一个秋日下午,正在职工大学读书的我,到同学家串门,想不到他的家就在当年的幼儿园里,这是他父亲转业后分配的房子。走上二楼望出去,只见竹篱笆已被砖墙代替,院子被墙一隔为二,只有那些紫荆花树依然繁盛。我的同学会拉小提琴,要知道那个时候见过的乐器大都只是笛子二胡和琵琶。在大家的热情邀请下,他走出客厅来到阳台上,左手持琴,右手把弓,一曲悠扬乐曲欢快响起,霎时让大家陶醉。穿着白衬衣的他,靠在阳台栏杆旁拉琴的姿态,忽然让我想起小时候看到的,也是穿着一件白衬衣的年轻身影。我下意识地朝楼下的井台望去,只见那水泥井台还在,只是在水泥的裂缝中已长出来许多野草,草间还有几朵小白花在随风摇曳。

  若干年后,我在厂报编辑部组织通讯员们培训,来了一位身材高挑的鹅蛋脸女孩。有人告诉我,她就住在原来的幼儿园,那栋小洋楼已还给了他们家。与她熟悉后,有次聊天我想问她那个年轻人投井的事,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囗,因为,这毕竟是一块见血的伤疤,而且都是她出生以前的事了,对她而言,也只是一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