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艳芳 文 |
偶入山里小住,偶遇山中夏夜,是人生一段奇妙的缘分。
落日,晚霞,水田,人,是一幅和谐的画。我走在这醉人的画里,越走越深,越走,越迷恋。
秧苗栽在水田里,一株株生机盎然,晚风轻拂,很绿,很柔;田埂上不规则地竖着一些竹竿子,上面潦草地系着各种大小颜色不一的塑料袋子,这是用来驱赶鸟雀的,我暗暗赞叹农人朴素又深刻的智慧,大道至简,也许就是如此吧。几只雪白的鸥鹭,点缀在绿色的水田里,是显眼的,时而飞翔,时而觅食,时而静止。我好奇,好奇她们静止的时候,是不是在沉思?……万物皆有情,情也有深有浅,有的刻骨铭心,有的如吹过耳际的风,散了,也就无影无踪,仿佛,就是无迹可寻。
镶嵌在半山腰苍翠里的,是农人的家。远远望去,像极了鸟巢,依偎在山的怀里,给人温暖安心的感觉。循迹而去,家的轮廓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篱笆错落有致,眉豆顺着篱笆疯似的生长,紫色的牵牛花夹杂其间,似乎也毫不示弱,极力争宠,冬瓜南瓜极力舒展着藤蔓,匍匐在地,占领属于自己的地盘。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小草,在晚风中摇曳,自顾自地生长,旁若无人地生长,给人惬意的感觉。院子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轻轻摇着蒲扇,慈爱的眼神折射着暖意。看到我们,先是一阵惊讶,而后又说着我不是十分理解的方言招呼我们,我们笑着致谢,老人的目光送出我们很远很远,回头再望的瞬间,我看到她摇着蒲扇笑意盈盈,我也朝她挥手,我知道,我们萍水相逢,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家,依然镶嵌在半山腰的苍翠里,像极了鸟巢,那落日时分给人慰藉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我情不自禁想起了我的太太,奶奶的母亲。记忆里,太太也是一个和蔼慈祥的老人,她小小的个子,微胖,裹着小脚,稀疏的白发用银簪子挽着小小的发髻。自我记事起,感觉太太就已经很老了,冬天,她总是坐在墙角落里晒太阳,用围裙包着一个脚炉取暖,包脚炉的围裙青布红带子,脚炉里面煨着农家常见的花生蚕豆,这是给我们这些孩子解馋的。煨熟,她总是毫不偏心地分给我们这些孩子,不多一颗,也不少一颗;夏天,农家会把家里的粮食拿出来晒,小麦、稻子,我的太太总是坐在荫凉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赶鸡鸭鹅,赶麻雀。赶着赶着,自己也打盹睡着了,猛然间醒过来,总是觉得愧疚万分,生怕粮食被鸡鸭鸟雀吃了去了。那个时候爸爸妈妈忙于生计,我放学回家常常家里是没有人的,我就着窗台写字,太太总是来叫我,拿个竹椅子,拿个小板凳,我写字,她就在旁边看着,笑意盈盈,“我的毛丫头(无锡话里对女孩子的称呼)哦,以后肯定是大学生。”这句话,我一直记得。现在想起我的太太,想起我小时候她对我的爱,心头都是暖暖的。
山里的路有坡,上坡,我攒足力气一鼓作气;下坡,我幼稚地跟孩子一样往下跑去,耳边有风的声音,眼前展现的一片绿,是自然的馈赠。初夏的落日是大方的,光影交错,绿的颜色渐变,视觉上也是极美的享受。走累了,缓下步子,就慢慢赏,风在耳际的声音也小了,几乎感觉不到了。脚下有蚂蚁,有小虫,我是舍不得一脚踩下去的,看着它们循着自己的轨迹在走,就默默祝愿吧;远处,有归鸟成群,有农人劳作,有模糊的影子;耳边,是渐渐热闹起来的蛙鸣,时高时低,此起彼伏,像一场音乐的盛会。不知道为什么,平时一颗悬于半空的心,竟在慢慢沉淀下来,我喜欢这本原的感觉。自然的一切都在顺着轨迹发生、发展、消逝。拥有过,不要因为失去而失落;开心过,不要因为悲伤而落寞。四季轮回,生命也是。
抬头的瞬间,我看见水牛悠悠回家,驮着的落日,朦胧,像极了瞌睡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