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健 文 |
收到止观书局许石如先生惠赐的朱航满《杖藜集》毛边本,满心喜欢,许先生是此书的出品人与策划者。此书披露了三十三位当代作家与名人的书房,以及书房中的人物逸事。
我乃毛边党人,将手头的这本毛边书,用友人赠我的一柄刻着梅花的书签兼竹刀,将毛边书慢慢裁开数页。
似乎每裁开一页,就好像推开了一个名家的书房门,飘出来的是满屋书香。尤其情近于和笔者所居地域相近的江南作家的书斋,如金陵的薛冰、子聪,姑苏的王稼句,仿佛一步就能跨进他们的书房。
书尚未读毕,主要是不忍心把毛边全部裁开,看着目录找几篇感兴趣的文章先翻了翻。
此书第一页,刊登了一张照片,注明是作者在杨绛家中书房的合影。其实确切地说,钱锺书、杨绛家中并没有专门的书房,杨绛在《我们仨》一书中说:“我们的新居共四间房,一间是我们夫妇的卧室,一间给阿瑗,一大间是我们的起居室或工作室,或称书房,也充客厅,还有一间吃饭。”他们的客厅兼了起居室、工作室、书房,可谓四合一。杨绛还说:“我们两人每天在起居室静静地各据一书桌,静静地读书工作。”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去北京三里河探访钱锺书先生,那天杨绛不在家,钱锺书一人在客厅里用乡音与我这个无锡小老乡聊天。偌大的客厅中几乎看不到书,客厅中间靠墙是沙发,背后墙上挂着张之洞书写的七言集联:万里风云开伟观,千家山郭静朝晖。集元好问、杜子美句。
客厅左右两个角落里,各自放着一张书桌,旁边都放着一个小书架,很不起眼。尤其是钱锺书桌旁的小书架,上面只放着韦氏英语大辞典等少数外文工具书,据说这部第三版韦氏大辞典自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出版后,就一直放在钱锺书案桌旁,也是他平生翻阅最多的书,书页的空白处几乎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杨绛书架上的书比钱锺书稍多些,也是外文书籍居多,可能是她翻译时参阅的外文原著。我不懂外语,故没有留意是什么书,倒是留意了挂在书架顶端墙上的一幅“黑老虎”汉文字砖《急就章》拓片,上面有清代金石家邹安的题跋。挂在那里,显现出一种古色古香的韵味,与下面的洋装外文书,判若中西文化之两端。钱锺书指着《急就章》说,这是上一代留下的。可见,此乃子泉老人留给后代的中国文化之根脉。
书房乃读书与储书之地,《杖藜集》所记皆如是也,若胡洪侠的“夜书房”、陈子善的“梅川书舍”、唐吟方的“清燕堂”,都是架连架,书叠书。主人容身其间,精思妙想,著述迭出。
我的书房也满眼是书,书架已插满,书桌两端堆成小山,椅子上也是书,鸿儒白丁来了都无法入座。然到手之书,却是泛泛而读,未得要旨。
而钱锺书的“四合一”客厅,空空如也,白壁四面,少见书籍陈列。钱锺书被称为“两脚书橱”,他的书都被吃进肚子里了。四卷《管锥编》征引中外作者4000多人,典籍文献上万种。钱锺书身后还留下5万页左右中文与外文笔记,摘录了七八千种中外典籍,这些读书笔记有许多是钱锺书年轻时在牛津和清华读书时所记。钱锺书所读过的书都在脑子里和札记中,并不在书架上。当然,像钱锺书这样的人是异类,天赋异禀,无人能及。
钱宅客厅中充盈着书香,但不是从小小的书架上飘来,而是从钱锺书儒雅的谈吐及身后张之洞潇洒的墨迹中飘来。这是我四十年前去三里河钱宅探访时真切的感受。
女儿钱瑗与丈夫钱锺书去世后,“我们仨”只留下杨绛一人打扫战场。家中的客厅一直保持着原样,十多年来没啥变化,只有墙上张之洞的对联换成了吴大澂的对联,联语为:二分流水三分竹,九日春阴一日晴。似乎比张之洞的联语更契合杨绛晚年的心境。
杨绛生前将她与钱锺书留下的手稿及少量书籍,还有一些书画函札等文物,捐赠的捐赠,送人的送人,出版的出版,将一缕缕书香分享给众人,惠泽于后世。
案头,尚未读完的《杖藜集》毛边本。思绪,在裁与不裁之间游荡。若“裁开”更多的书房故事,将有更浓郁的书香飘溢而出。
《杖藜集》,朱航满 著,浙江古籍出版社2022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