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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这个名字,在离城甚远的乡野僻地,颇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仅从字面上理解,“甘露”便有着太平之瑞征,总能让人联想到美好、祥和。一个小地方的命名如此不凡,定有它的故事。翻开道光年间《锡金考乘》卷三古迹一记载:甘露市,风土记,泰伯未至此时,一夕有甘露降其地,乃置市。
《风土记》是自《山海经》《水经》之后,古籍中较早记述地方风俗和风土民情的开山之作。很多学者查考端午、七夕、重阳等习俗,所依据的便是这一部《风土记》。可见,此书的可信度极高。作者是西晋时期的周处,吴郡阳羡人,他曾不辞辛劳,踏遍吴越之地,考察并记录了各地的风土习俗。
阳羡,即现今的陶都宜兴,离甘露不过百多里地。周处想是听闻到了当时甘露市集之盛名,便前往考察而得其名字的由来。关于甘露的故事,就这样随着周处记录的这句话展开了。
商朝末年,泰伯偕弟仲雍,南下千里,至荆蛮之地震泽,算来已有3000多年。根据周处《风土记》记载,甘露的名字在泰伯还没来之前就有了,也就是说甘露的历史至少有3000多年。
3000多年前的一个傍晚,江南某地下了一场雨,当地人喝后觉得水质甘冽甜美,有人称之为“甘露”,于是便在那设置了一个市,取名“甘露”。这显然不是一场普通的雨,而是久旱之后下的一场及时好雨。试想当时,旱灾日久,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人们的生活,人们渴望上天赐予雨水,想必能做的只是垒土成台,祈求上苍。于是,就在那一天,且只在那个地方,下了一场大雨。人们在雨中欢呼,或手舞足蹈宣泄欢喜的心情,或举碗托盆承接雨水如痴如醉,久旱之后的心情可想而知。
那一场雨,比任何一场雨都来得珍贵,雨水格外的甘甜可口。从此,吴地的人们口口相传,都说此地是一个祥瑞福地。于是,都会来这里走一走,看一看,时常会听到当地人描述那一场特别神奇的雨水。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去那里进行物资交流,形成了“三日一市,五日一墟”的局面。自此,人口逐步集中,摊点、商贩逐渐固定,乃至于出现了作坊、商铺等。及至南唐保大年间,随着甘露禅院和烈帝庙的相继建成,此地已成一片繁华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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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位于苏、锡、虞三地交界处,南临鹅肫荡,北依嘉菱荡,太湖流域重要的排水通道望虞河穿镇而过。境内及周边更是河塘交错,蔡湾荡、灵岩荡、宛山荡、陆家荡、谢埭荡、白米荡,这些河荡养育了当地百姓,也孕育出了丰盛、优质的水产品和农产品。
甘露,得八面湖水之滋养,故有“八湖福地”之称,是一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据当地老人说,在寺弄北端甘露寺的头山门,也有说是烈帝庙的头山门,正中的梁上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四个大字:八湖福地。
在烈帝庙正仪门前的庙场上,有鹅卵石铺就的一个圆形图案,内有八只展翅飞翔的蝙蝠。“蝠”“福”同音,暗喻“八湖福地”,别具匠心。可惜的是,如今这些都已无迹可寻,只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之中。千百年以来,烈帝庙香火绵延,镇上商业繁盛,一年一度的庙会名动江左,一时获八方赞誉,“八湖福地”名至实归。
自古以来,甘露就有“以水不以陆”的交通特点。甘露周边八湖环抱,水网密布,船运发达,又位于邻县交界处,经济发展盛极一时。清末民初已是苏南粮油茧丝、工商市肆名镇之一。解放前,甘露镇上大小饭店、小吃店30多家,米行二三十家,茶馆36家,小百货店、香烛店、南北山货店、药材店、酱油店、布店等等均有。还有戏馆、竹行、油车行。其中,“华丰泰”“薛泰丰”“陈永亨”“程益泰”等酱园,“童葆和”“朱泰和”等药号都有上百年历史了。
虽然这些老字号如今已荡然无存,但走在老街上,月溪两岸,依稀还能见到残存的石库门上刻着的旧字号,直通库房的船码头,还有上河沿街的老式柜台,以及做了三代的老箍桶作坊。从这些细节上可以想见甘露镇当初坐拥交通枢纽,四通八达,物产富饶,流通繁荣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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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置市,便有“市河”。市河由北向南,于镇中如新月之钩般拐了个弯后直入鹅湖而去。“月溪”之谓,概由此出。
想当年,甘露百姓生活在月溪河两岸,于清水中捣衣,至急流中濯足;或两两相对隔溪聊天,或三五成群缘溪而行。这月溪,是甘露的母亲河,渐渐地,“月溪”之名,便指代了甘露。民间又有“月溪承露”的说辞,想必是这条干涸已久的月溪,所承了3000多年前的那场“甘露”。人们笃信此地是一块福地,随后居民逐渐增多,月溪两岸,屋舍连绵,一时盛极。
《泰伯梅里志》卷二山水第二十页,“宛山荡”这一条目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宛山荡,在宛山之阳,受南兴塘诸水,东南行为陆家荡,南行出谢埭桥,合八千荡诸水,汇为谢埭荡。引流至甘露,分为二:一过濠桥,一由月河,皆东南入于鹅湖。”
根据这段文字记载,谢埭荡引流至甘露的时候,一分为二。其中一条由“月河”入于鹅湖。此处的“月河”是不是“月溪”?经过实地考察,由甘露东南入于鹅湖的河流正是穿越古镇的那条市河,即“月溪”。从卫星地图上可以看到,从谢埭荡分支出来的河流,经柏桥,过北栅口,与市河连接。市河之翰林桥附近至“湾头上”一段走向大致是由西往东。从“湾头上”始,河流一直往南入于鹅湖。整段河流,弯曲幅度不大,宛如新月,称“月河”,合乎情理。
那时的甘露,水网密布,湖泊众多。船只,是居民使用率最高的一种交通运输工具。随着甘露名声渐起,商贾云集,狭窄的小溪已不能满足货物运送和居民往来的需要,也为了能在洪涝发生时,更便于排泄,小溪渐渐拓宽成了河,河岸两侧出现了不少船码头。由此可见,“月溪”的称呼还早于“月河”。从溪到河,在拓宽的过程中,大多地段修筑得比较直,这样有利于船只的划行。所以,我们今天看到的市河,不再如以前那样弯得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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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古镇,泱泱三千多年的文化递嬗,传承至今的,不过沧海一粟。好在方言之粟尚存,吴侬软语有迹可循。因而,甘露习惯把自己看作苏州的一块地,早前寄往甘露的信封上都是写“苏州齐门外甘露镇”。而甘露的饮食,也是秉承清鲜本和、咸甜醇正的苏式味道,包括甘露的一碗面。
甘露人的一天,是从一碗面开始的。天蒙蒙亮,甘露街上已是人来人往,大多人都是奔一碗头汤面而起早的。大树下附近巷口的阿二面馆,已是面客盈满,他们各自点了中意的浇头正埋头嗦食,嗦声一片。若是熟客步入店堂,无需多言,稍后便有一碗面呈上,焖肉面、大虾面、爆鱼面、小排面或鳝丝面,店家早已对其喜好了然于心。
甘露的面馆有十多家,虽然都不大,但他们却把传承了上百年的甘露面,撩出了一个新高度,以至于四乡八邻的面客时常前来一饱口福,若逢节假日,甘露面馆的生意更是异常火爆。
甘露除了美味的面,还有不少老味道值得一说。炸猪排、走油肉、汆鱼汤、四喜肉、清炒鳝糊、青鱼划水、蜜饯椒盐蹄膀等都是各家饭馆的招牌菜。其中甘露青鱼,更是以“江左名馔”之名摆上了千家万户的餐桌,成为当地人过年必备的年货之一。
甘露青鱼的发源地名“东大池”,与甘露寺隔月溪而望。民国初年,当地丁家父子在东大池养殖青鱼,饲以蚬螺。每至年尾,即洘塘捕鱼,一度销往苏州、上海等地,因青鱼肉质鲜美,而备受青睐。前几年,东大池退渔还耕,完成了它的百年使命。而散落八湖的青鱼池塘,则继续着青鱼的美味传奇。
秋分已至,晨露带寒,我却裹着三两面的温度不觉,于东大池一路沿月溪北行。
古时的月溪,水上舟楫纵横,两岸商铺林立。三百米烟雨长廊,沿河而筑,每逢初一十五,人流如织。但凡一早来甘露的人,都要吃面、喝茶、听说书,享受惬意的苏式生活。然后沽些黄酒,拷点冰油而回。甘露的冰油,以“薛泰丰”最负盛名。1915年,作为中国土特产展品,参加了“巴拿马万国博览会”并获得金奖。当薛泰丰官酱园传人薛蔚荪携奖章奖状乘船回到甘露时,从甘露港到镇上,爆竹、鞭炮放个不停,直到“薛泰丰”的码头,一时间全镇欢腾。
百多年,弹指一挥。“薛泰丰”曾经的辉煌,已随溪水悠悠而去。东岸的雅言堂已湮灭不称,西岸的春晖堂再无朗朗书声。上塘下塘人迹寥寥,目之所及,应是故土最寂静的部分了。好在“薛泰丰”的后人正致力于复兴这个“金字招牌”,传承古法工艺,并卓有成效。好在月溪两岸景观提升工程业已启动,再过三个月,待青鱼开捕之时,来月溪河畔走一走,再吃一碗地道的甘露面。
(本版图片摄影:羌笛舜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