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1版:天下

平均每6对夫妻中,就有一对面临生育问题

他们,最想听到一声啼哭

  金子和女儿的合照。(受访者供图)

  杨晓婉试管助孕要注射的针剂。

  为了成为一名母亲,金子花了26万元。

  这些钱,约等于一辆奥迪汽车、1000支口红、560瓶香水,或者,8年来6家医院的辗转治疗、5次移植和4次取卵。她的宝宝,成为我国每年诞生的30万名试管婴儿之一。

  如果将怀孕看作一次航行,终点就是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但每个人的起点和过程,并不相同。2021年国家统计局的资料显示,我国不孕不育家庭占比攀升至18%。这意味着,平均每6对夫妻中,就有一对面临生育问题。

  门 槛

  金子和老公喜欢孩子,但“天使”迟迟不肯来。2018年,28岁的金子备孕4年无果,决定从互联网公司辞职,要一个试管婴儿。

  那些日子里,金子给自己贴了个标签——“试管人”:每天边忙着和老公一起创业,边跑医院,上网做功课、笔记和复盘。一天最多的时候,她要打7针,吃9种药。

  “驻扎”医院8年的金子,见证了很多高龄女性生育的艰难。她记得有个44岁的女性,第一个孩子六七岁时因一场医疗事故离开人世,想要二胎,却一直取不到好的卵子。还有一对夫妻人到中年,后悔做丁克,45岁开始要孩子,但促排2次,取到的是空卵。

  近10年来,我国平均生育年龄从26.29岁,推迟到29.13岁。此外,工作久坐缺乏锻炼,生活压力大心情郁闷,长期失眠熬夜内分泌紊乱,总吃不健康的外卖,都可能导向孕育的艰难。

  28岁的金子被诊断为卵巢早衰,“卵巢就像45岁的”。老公的精子正常形态率1%,属于严重畸形精子症。他们自然受孕的概率几乎为零,只能边调整生活习惯,边尝试试管。

  为了有个健康的宝宝,他们戒掉了外卖,挤时间锻炼,尽量减少工作熬夜,保持心情愉快。压力积得多了,夫妻俩也会爆发,但每次“只吵事儿,不质疑人”。

  压 力

  结婚以前,张晨没想过怀孕是一件需要努力的事情。在所谓“适孕期”截止线的28岁,张晨结了婚。成家头两年,亲朋好友的催生“轰炸”了她。

  丈夫因工作原因没法常回家,自己工作节奏快、压力大,张晨都没觉得是事儿。她以为,生孩子是女人的“天生技能”,顺其自然就好。31岁,张晨查出了多囊卵巢综合征,开始频繁往返于妇科和中医科。那时的她,依旧没想到,不孕不育这种常在电线杆小广告上看到的病,会和自己有关。

  2019年秋天,34岁的张晨体检发现甲状腺有问题,一年辗转多家医院问诊,被高度怀疑是癌。当时,她的身体多项指标已经出现问题,如果切除甲状腺,更加影响怀孕。

  张晨决定冒险赌一把。“反正试管要孩子挺快,生完再说。”那时,她对辅助生殖技术不太了解,觉得做试管就是“花钱买捷径,很快就能成功”。

  2020年8月,张晨第一次去北京大学第三医院生殖医学中心“探路”。开始打车时,她怕被司机笑话,不敢定位“生殖中心”,只定位到旁边的连锁餐厅。

  从初建门诊病历,检查取卵,再到两次移植失败,一年多的时间,张晨攒了厚厚一摞挂号条和收据,检查费、药费、手术费、胚胎冷冻费算下来,大概花了四五万元。

  张晨身心俱疲。她的老公很喜欢孩子,有时候出去吃饭,会对着邻座的小朋友一阵发呆。他们无数次憧憬,有了孩子给他买什么玩具,带他去哪里玩。张晨说:“可能我们做得还不够好,宝宝一直没有来。”

  试管移植一击即中,只属于少数的幸运者。张晨试图把自己的注意力从“要孩子”转移出来。她买了钢琴,和老公坚持每晚在楼道里跳绳,2022年的除夕也不例外。

  接 力

  在结婚的第12年,35岁的杨晓婉两次试管移植失败后,第一次怀孕了。

  测完血值的那天晚上,他们躺在床上,谁也没动手机,望着对方:“这就怀孕了?怎么那么不真实啊。”然后,彼此“嘿嘿嘿”傻笑半天。丈夫说,我要做爸爸了。杨晓婉开始哽咽流泪。

  五个月前,养了14年的狗“小豆豆”离开了她。此前,杨晓婉一直把它当成孩子养。没有宝宝,很多夫妻把感情给了宠物。

  今年2月,杨晓婉建了第一个北京大学第三医院试管交流群,而后是第二个。现在两个群加起来,有800多个一起在试管路上的同行者。她们在群里交流经验,复盘看诊流程,推荐挂号医生、孕期补剂,分享报告单,打气鼓劲儿,传递好“孕”气。

  金子在小红书上做试管的知识科普,也建了6个试管“好孕”群,加起来总人数1600多人。她们彼此交流踩过的坑,或让与备孕相关的闲置物品流动起来。

  金子现在还记得去年3月22日那天。拿化验结果的两小时前,她不停咽口水,手一直在抖,越接近时间,心跳得越快。直到老公拿着化验单走过来,告诉她“成功了”,金子依旧没有实感。她问老公:“医院不会误诊,拿错了写我名字的化验单吧?”老公安慰她:“怎么可能,三甲医院能出这个错吗!”

  金子顿时在大厅里放声大哭,被来来往往的人围观。但她不觉得难为情,“我恨不得他们都来问自己,小姑娘你哭什么。我就告诉他们,我成功了!”

  张晨同样等来了暗夜之后的光。她的甲状腺疾病并非癌症。去年11月某个接近零点的时刻,张晨在微信上问老公:“你是不是总有一天会因为失望离开我?”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张晨想,“那就一起继续走下去吧,不管是我们俩,还是我们仨。”

  焦 虑

  从查出怀孕起,张晨就开始了漫长的焦虑。

  张晨买来近400元的胎心仪。从孕10周开始,她就通过这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仪器,早晚听一次胎儿的心跳,“确认胎儿当下是有生命的”。有胎动后,张晨又以每月400多元的价格租来胎监仪,从曲线中,她可以看出胎动和胎儿心跳是否异常。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就立刻往医院跑。

  没看见B超上的胎心、胎芽前,金子几乎被焦虑填满,上网查各种资料,计算宝宝离开她的风险。医生安慰她:“胚胎的生命力非常强,它一定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抓紧你。”

  胎心、胎芽出来,又一道关横在面前。金子查出弓形虫阳性。弓形虫会导致胎儿发育异常,严重则会导致胎停流产。金子慌了神。医生建议她再去别家妇产医院化验一下,那边显示正常。医生判断,胎儿没问题,两家医院的试剂不同,才导致了结果不同。

  没那么幸运的人,只能告别来之不易的孩子。

  生命是脆弱的,金子始终相信这一点。她形容,女儿像“从山涧湿漉漉的迷雾中突然洒下的光,真实又奢侈”。每次推着闺女出去玩,金子都要提起“120个心”,从来不在小区楼下停留片刻,怕突如其来的汽车。她也从来不在北京的大风天出门,担心高空坠物。哪怕去郊区,金子都会买公园提供的人身意外保险。

  金子必须小心谨慎,还有更多甜蜜的焦虑,等待着她。夫妻俩给宝宝取名“子期”,从妈妈名字和“未来可期”里,各取了一个。金子希望女儿能在大时代,做个有梦想的人。

  张晨的预产期在11月13日,她意识到:“天呐,和宝宝见面的日子这么快就要来了。”杨晓婉逐渐适应了“妈妈”的身份,她之前的知识储备都关于试管,怀孕后每天都在“恶补”孕期知识。

  8月16日,国家卫健委等17部门联合发布《关于进一步完善和落实积极生育支持措施的指导意见》,这是国家卫健委首次明确为辅助生殖技术纳入医保“破冰”。

  10月30日,新修订的妇女权益保障法规定,用人单位在招录(聘)过程中,除国家另有规定外,不得将限制结婚、生育或者婚姻、生育状况作为录(聘)用条件。

  这为依然奔波在试管路上的人,带去了新的希望。他们盼望着,“慢性子”的小天使,拖曳着脚步,早一点找到爸爸与妈妈。

  (应受访者要求,张晨为化名)(中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