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文学

兰花豆

  | 小雨 文 |

  那是夏日,炎热的天气,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我飞快地蹬着单车,汗水从身体的每个毛孔涌出,不一会儿就感觉背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

  远远地,我看见父亲瘦小的身影,他正站在空旷的车站门口四处张望。看见我便急急招手。我跳下车子,冲他嚷道:“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不在候车室或者阴凉的地方等我?”

  父亲没回答,他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就弯腰拎起地上一个蛇皮袋,袋子鼓鼓的。没等我把女式自行车停稳,父亲就把袋子提了起来,直接往车子后座上放。

  车子太小,袋子又太重,车头一下子就翘了起来,车子差点歪倒。我手忙脚乱地扶正车子,有些气恼地问他:“什么东西啊?”

  他嘿嘿笑了一下,凑到我身前,小声神秘地回答:“你不是说要吃兰花豆吗?我跑到乡下,在别人家里买的,今年的新鲜蚕豆。”

  我吃惊地打断他的话:“炸兰花豆要这么多蚕豆?多热的天啊,你就不能直接打个车回去?这么重的袋子,我的车子太小怎么带呀?”

  听到我一连串的责问,父亲有些不知所措:“那怎么办?我寻思你把蚕豆驮回去,我走回去。”

  我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请司机帮我把单车折叠,放进后备厢。这时,父亲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没有说话,乖乖坐进车里。

  回到家,我对母亲说:“妈,你看看,爸爸买了一袋子的蚕豆,怕是要吃一年呢。这么热的天,还要炸兰花豆!”

  母亲看看拎着袋子满脸汗水的父亲,忙递过一条毛巾,然后对我说:“还不是你上星期回来,说超市里的兰花豆不好吃,想吃你爸炸的。他才大热天去乡下买蚕豆的?”

  听了母亲的话我一下愣住了。记得以前,我们姐弟三个都在上学,家里经济拮据,没有多余的钱给我们买零食,父亲就把乡下亲戚送来的蚕豆用水泡胀,然后用剪刀把蚕豆的大头一边剪成十字,放到油锅里炸成金黄色捞出来,在上面撒上少许盐就可以吃了。

  剪开的十字经热油一炸,如盛开的花一样好看,金黄金黄的兰花豆,放在嘴里一嚼,又香又酥又脆。我们做零食,父亲做下酒菜,每每家里来了客人还是一道好菜。后来炸兰花豆成了每年我家必不可少的一件事,特别是过年的时候,家里会泡上一大木盆的蚕豆,我和弟弟放假之后的任务,就是用剪刀在蚕豆上剪十字。

  这习惯一直保持到我们中学以后,姐姐参加工作,父母工资也涨了,家里条件好起来,可以吃的零食很多,家里才不再炸兰花豆。

  上个周末,我在超市里闲逛,无意中看见兰花豆,于是心血来潮买了一包回家,可是吃了几颗之后,便再也难以下咽。失望之余,便想起以前父亲炸的兰花豆。那种香咸酥脆的味道从记忆深处泛起,令我怀念。于是,我对父亲说:“超市里的兰花豆还没有老爸炸的好吃。老爸,想吃你炸的兰花豆了。”

  父亲当时正在看电视,只说了一句:“想吃还不简单,去乡下买点新鲜的蚕豆回来,泡上一天一夜就可以炸了。”说过之后他继续看电视,我也便忘记了。没想到为了这句话,父亲专门到乡下去买新鲜的蚕豆,要炸兰花豆给我吃。

  此时,父亲把袋子解开,端了盆子在泡蚕豆。他背朝着我的方向,白色的汗衫贴在背上,他瘦弱的脊背和突起的脊椎骨,透过湿透的汗衫清晰可见。

  父亲已经老了。我忽然为自己刚才一路的埋怨和不满羞愧。这些年,我们一直因为父亲没能利用在职时的权力,把我们姊妹中任意一个弄到他那个事业单位去而抱怨着。我们抱怨他一点都不关心我们,而他也好像理亏了似的,忍受着我们的抱怨,从来不呵斥我们。

  就是这个我以为对我漠不关心的父亲,他因为我的一句 “想吃您炸的兰花豆,爸爸”,便在这炎热的夏天,专门到乡下去买了一袋子的蚕豆回来。

  我鼻子有些发酸,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盆子:“老爸,我来泡蚕豆。你去把身上汗湿衣服换下来吧。”

  父亲把盆子递给我,仔细叮嘱着:“水里还要放点碱和明矾,但不要放多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跟我说:“要泡一天一夜,明天晚上就可以炸了,记得回来啊。”我高兴地点点头。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我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正明晃晃照在脸上。

  我顿时泪流满面,此生,再也吃不到父亲为我炸的兰花豆了。父亲,早已在六年前,就去了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