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豆 文 |

　　童年时，随父母从内地迁居康定，听到的第一个神话故事，是益西阿婆讲的五色海的故事。五色海每天会变换五种颜色，所以叫五色海。五色海是多吉帕姆女神存放珍宝的海子，海中还有一对多吉帕姆女神放养的金鸭子。这对金鸭子从古至今都相守于五色海中，有洋人乔装成本地人，多次骑着马翻山越岭去五色海盗窃珍宝捕捉金鸭子，但金鸭子有神女加持，智慧而神通，召唤来冰雹打得洋人落荒而逃。

　　五色海在跑马山之上还要翻过五座山才能找到。

　　这个五色海的神话和寻找五色海的念头，同时藏在了心头，这一藏就是四十年。

　　康定全年无夏，五月下旬正是康定的春天，也是杜鹃花烂漫的季节，这个季节也最能萌生出郊游踏青的冲动，这一冲动竟然波及到尘封于心底的童年珍藏，那就是去寻找神秘的五色海，去了却藏于童心的奇妙，去一睹初涉童心的神乎其神。

　　几个朋友知道我要去探访五色海，他们也早有此意，齐声呼应同去，同去！天还未亮我们出发了，借着尚未西沉的月光，顺着逶迤的山脊向五色海行进。几只早飞的笨鸟急鸣过后，天大亮了，是个好天气，非常适合寻找五色海。

　　越走海拔越高，无意间走入被雪覆盖着的山脊，雪也把山路覆盖得了无踪迹。这是几天前的一场倒春寒，城里下的是冷雨，山上堆积的却是寒雪。脚下的雪越来越深，根本找不到路，也可以说是没有路。鞋和裤早就在没膝的雪里湿透，脚冷得抽筋也痛得钻心，看见露出雪外的大石头，赶快站上去让脚吸收石头上的温暖，石头是被太阳晒热的。五色海应该就在山顶内则，离山顶也不远了，决定不回撤，继续往上走。见石头就站上去脱掉湿透了的鞋袜让脚暖和一下。

　　一只鹰在头顶盘旋，犀利的眼神一直审视着我们，确认这几个汉子不是盗宝的洋人，便很放心地转身而去，兀自东飞。

　　顺着鹰东去的方向，我向山脊下方看了一眼，缭绕在脚下的云雾散开了。突然看见远处雪山下极有灵气的一潭净水，在我左下方的险峰怀抱中，碧玉般湛蓝，那准是五色海！她静谧柔媚，无与伦比，雪山、冰瀑、杜鹃花点缀在她的周围，她比我想象中的更美。冰雪没有苛待她，只在四周稍远些的地方围成一个白色的圈。越朝圈外雪越是深厚，在残雪与海之间枯黄的草地上，由浅渐深地显露出嫩绿的新芽。粗犷奔放的高山杜鹃花就着皑皑白雪正超凡脱俗地红着，黄着，粉着。多亏是把路走错了，才有幸站在这个高度上将五色海深藏不露的姿色与美景尽收眼底，足使人相信那定是仙女的家园。要穿越眼下这一山的杜鹃林和乱石岗，才能到达她身边，我们义无反顾地投身于这满坡的杜鹃林中，迫不及待去叩响仙女家的柴扉。

　　从看见五色海到抚着她的冰肌玉骨，足足走了两个小时（没有路，太难走了）。掬了一捧水滋润心田，水一入口便体会到柔中带刚的凛冽。这是养育康定人的水，康定人饮水思源，断定五色海与水井子一脉相承是水井子的母亲。水井子千百年来旱不枯涝不溢。在没建自来水以前，仅靠水井子的水就滋养着康定城的千家万户，受此恩泽，康定人的祖祖辈辈男不缺钙女不贫血。

　　那对金鸭子今天没有现身，或许它们变成美丽的放牧姑娘，去帮助善良的受苦人了。

　　金鸭子赋予五色海不老的岁月，也诉说水井子冬暖夏凉的情调。因为与洋人斗智斗勇而维护了康定人的尊严。在前人的传说中，金鸭子有太多的智慧和神通。这对金鸭子，它是这方水土的吉祥物，它庇佑康定溜溜的城，佑其“锅庄”繁荣，佐其“情歌”不息。

　　五色海平静，无波无漪，宁静生贵气的端庄使她更显秀美。冰山溶化的水从岩上投奔而来，跌碎在稍远处的石滩中，无声无息地沁入海中。海边也看不见溢水的溪流，在较远的岩坎下有一潺潺小溪，那可能是五色海渗出的清泉。还没完全消失的冰瀑，或不可思议地挂在悬崖上，或奇形怪状地堆积在峭壁下。点化冰雪的春风正在慢慢唤醒它们，再有几天，它们便会自甘消融，汇入五色海中。

　　从第一眼看见五色海到现在，她已变换了两次颜色，此刻她是泛着白光的灰色。

　　正当目不转睛看着她时，从水面飘悠悠地缭绕出白雾来，越来越浓，我们都成了雾中仙，高兴得手舞足蹈。捉摸不透的雾瞬间无影无踪，既没见它升腾，也没见它坠地。五色海变成了墨绿色。

　　与五色海坦然相视，美哉！

　　五色海像一面镶嵌在险峰下的圆形镜子，陡峭冷峻的山势，地形地貌尤显局促，却有石不烂海不枯的一席之地留给了五色海，成就了五色海的娇容，我身临其境。五色海清澈的水底，是无苔无垢的砾石，没有任何淤泥杂草和沉淀杂物。五色海有洁身自好的修为，才有这纤尘不染的圣洁。我们在海边情不自禁地反复唱着“五色海水明如镜……”此时此刻唱出的“明如镜”，是崇尚真善美的一种心态，也是对“明镜高悬”的正义呼唤。

　　就要离开这“高悬的明镜”了。投下留念的一瞥，俯身拾起海边的陈年垃圾和食品袋，地球太小，五色海更小，小到承受不起随意的破坏和污染。

　　挥挥手向五色海默默告别。

　　五色海变成了天蓝色。

　　蓝天，白云，雪山，杜鹃花，都静静地倒映其中。美得无比圣洁，静得如此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