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4版:二泉月·市井

蛳螺的记忆

  | 蔡亚春 文 |

  在老家乡下,都管螺蛳叫蛳螺。蛳螺被称作小荤腥,是餐桌上的家常菜。

  老家房前屋后,有许多池塘沟渠。这些地方有的垒着不少条石,有的长着茂密水草。想吃蛳螺时,用手沿着条石侧面,或者在水草根边,一摸一把。

  不过,手摸蛳螺耗时长又累人。要过瘾,就得用耥网耥。耥网是用秧绳织的网,网格比蛳螺的身材稍小一点,能将其卡住,再用竹木做成倒三角的架子,系牢网兜,架子装在长长的晒衣杆上。耥蛳螺时,将耥网一点点摁到河底,平稳地来回推拉数次后,拎起来,浮在水面,来回晃荡几个回合,漂去淤泥,再一点点收回,这时,可以捡到许多蛳螺。当然,耥网里除了蛳螺,有时还有小鱼、小虾、蟛蜞、蛤蟆呢。

  蛳螺最好爆炒吃。把锅烧旺,倒入菜油,几片姜片爆香后倒入蛳螺,随着“刺啦刺啦”的翻炒声,蛳螺开始往外“吐水”,颜色渐渐由乌青变成淡青,然后慢慢倒料酒、酱油,加水。两三分钟后,撒上香葱,色香味俱全的酱爆蛳螺可以出锅了。吃时,两指捏一粒蛳螺,上下嘴唇夹住,用力一嘬,蛳螺肉便吸进了嘴。一只蛳螺如同一只会唱歌的小螺号,如果几个人同时嘬,便仿佛听到了小河欢快的歌声。

  村上经常耥蛳螺的是刘老伯,起先是为了赚钱给宝贝孙子买辆自行车。当时自行车要两百元一辆,一斤蛳螺也就卖一两元。一辆自行车要用多少斤蛳螺换?他不算这道数学题,只管天天掮着耥网外出。夏天的太阳火辣辣,村边的小池塘早已耥过,刘老伯便赶到十几里、甚至几十里外。每次耥回的蛳螺,分别在不同的缸内养,隔段时间换水。几天后,蛳螺吐尽体内的淤泥和沙子,吃起来不牙碜,才能卖出好价钱。几年后,刘老伯孙子骑了自行车在村里兜风,全村的小伙伴羡慕得嘴巴都像在嘬蛳螺。

  我与蛳螺也有一段乌龙式记忆。那年离中考还有一个月,父母知道我爱吃蛳螺,爆炒蛳螺、咸肉炖蛳螺、清蒸蛳螺……母亲变着花样给我加营养。面对人生第一次大考,我很不笃定,成天想万一考砸了怎么办?一天晚饭时,我正嘬着蛳螺,本能地感觉喉咙不对劲,天啊,一个蛳螺厣瓣(俗称蛳螺眼钱)粘在喉咙壁上!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我臆想着,那粘着厣瓣的皮肤正发炎、化脓、流血。万一那个厣瓣卡住我的喉咙,阻断我的呼吸,我还要考试,怎么办?胡思乱想中,我吓得差点晕过去。父母也被我这样子吓坏了,他们围着我张开的嘴巴转不停。一会儿让我喝水,一会儿又叫我吃韭菜,想了许多办法,我还是感觉那枚厣瓣粘在老地方。父母恨不能缩小了身体,钻进去掀掉那个可恶的厣瓣。这样折腾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父亲陪我进城看医生。医生捏住我舌头,左看右看一阵捣腾,诊断的结果是:未发现任何异物。

  站在医院外温暖的阳光下,父亲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女儿啊,你是不是担心中考考不好,对不起我们啊?”这句话一下子触碰到了我最敏感的神经。我的脸一下红了。父亲拉着我的手轻轻地说:“凡事你只要尽了最大努力,至于结果,交给时间去评判。”我仿佛卸了千斤重担。那年中考,我发挥出色,考上了一所重点高中。只是,那次经历成了我心头的一个“厣瓣”,牢牢地粘在“记忆膜”中,甩也甩不掉。

  前几年,即将参加中考的儿子,突然嚷着要吃爆炒蛳螺。那天,我和儿子对着一大盆爆炒蛳螺,打擂台似的比赛嘬。那口感依旧那么“Q弹”,汁鲜,有嚼劲。我聊起往事,大家不禁都哈哈大笑。

  原来,许多时光碎片,一直存留在心灵某个角落。许多当时认为过不了的坎,回头看时,早已风轻云淡,有的甚至还那么可笑。我们嘬着、笑着,手起指落之间,面前已堆了一大堆蛳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