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维坤 文 |
鼎烧热后,加一勺猪油,把洗净后沥干水分的咸带鱼段铺下去。伴随着“嗞嗞”的声响,香气一下子溢开来。刚才清洗时天井里那股霸道的腥臭味,瞬间便溃不成军了。穿堂而过的风,顺带把海的味道捎给了左邻右舍。
煎咸带鱼的是祖母。平素的她,连走路都是小跑,恨不得提前半天把家务都解决掉;火灶前,却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耐心。这应该与咸带鱼的稀罕有莫大关系吧,我猜测。虽属沿海城市,村子距离大海实则有几十公里之遥,当年的普通人家,餐桌上哪能经常见到海货呢。
祖母先将一面煎至赤黄,再小心地翻过来。“煎带鱼千万不能心急,火一大就煳了。也不能频繁地翻来覆去,否则鱼肉就碎了。”每一次,她都会把这句话重复一遍。我嘴上应着,内心里却一个劲地催促着。这点小心思,她自是早已看穿,却依然时不时抑制一下灶膛里的火力,慢条斯理地煎着,仿佛不如此,便是对咸带鱼的不恭敬。
终于装完盘了,我旋即递过去一碗稀粥。这个时候,一老一少,终于达成一致。祖母笑吟吟地接过,沿着煎过咸带鱼的位置,画了一个圆,稀粥便顺着鼎的坡度,缓缓淌下,一条条爬行路线渐渐编织成一张网,最后在鼎心这个大本营中完成了会师,一碗被我们戏称为“洗鼎粥”的咸带鱼粥,就大功告成了。我顾不得烫嘴,立马开吃,一颗备受煎熬的心,这一刻终于获得实质性的抚慰。
这碗咸带鱼粥,真的是太香了,仿佛祖母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在她的网罗下,刚才飘散的香气又原路返回,汇聚到碗里。可惜原本盛得满满的一大碗,至少被铁鼎拿了两成回扣,委实不禁吃,感觉才扒拉几下,整个碗就可以倒过来了。美味当前,孩子的胃都是通向大海的。放下碗,望着还冒着热气的灶台,不禁生出些许遗憾来。
贫寒岁月里,此等打牙祭的美事,隔很久才能享受一次,之后又是旷日持久的等待。
孩童时的一些味蕾记忆,通常都是执拗的,时不时会从蛰伏的土地上钻出来。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煎至两面酥脆的咸带鱼,依然是我的至爱。只是,市场里早已没有售卖咸带鱼了。想想也对,现在交通便捷,保鲜技术又这么发达,新鲜的海产品更能卖个好价钱,谁还愿意再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没办法,为了过过嘴瘾,只能自己腌渍,然后学着当年祖母的样子,细火慢煎。只是,每一次,饱受油烟“腐蚀”之后,就开始有些腻了,再吃一回“洗鼎粥”的念头,也差不多被扼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