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文学

金寨寻“宝”

  | 吴立群 文 |

  “大大,我来金寨了。”

  “那为什么不带我去?”

  “是单位组织到革命老区来学习培训的。”“您之前一直想要找的人有姓名、地址吗?我来请金寨干部学院的老师帮忙找找看。”

  “有的,有的,电话不要挂——双河公社,学堂大队,小河生产队。一对夫妻,男的张某明,女的秦某华,另外两人是项某林,冯某炎。”电话那头,父亲口中带着世纪旧痕的老式称谓,一下子让我触摸到了久远的历史。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凑巧,还没到一个小时,当年在金寨当兵的父亲,在82岁时一下子就找到了失联近60年的老乡。入宝寨不空还,我的心情,像金寨的发展、金寨的生态、金寨干部学院的人气一样好。

  其实,这是我第二次到金寨学习。上次学习回来后,无意中和父亲聊起了金寨,于是我听到了父亲在金寨的当兵经历,也感受了他老友失联的遗憾。这次机会又来了,我准备试试。

  根据地址,热心的胡某俊、邓某丽老师在带领我们去梅山水库现场教学的途中,就开始联系双河镇干部。但回复是:乡镇早已合并,加上要找的对象都是农民,而且都在80岁上下,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不要急,我们还在找。”

  胡老师另外找了他熟悉的干部张某军。张负责农村工作,眼下,他正驻点双河,领导乡村振兴工作。

  大巴把我们带到了著名的梅山水库参观点。才徒步行进一百多米,胡老师就接到一条喜讯——人找到了!

  原来,张某军接到胡老师的信息后,顺口就问身旁的项某是否认识这四个人。

  “我全都认识。”这话可把张某军惊讶到了。原来,今年58岁的项某,是金寨县派驻双河“支农”的干部,他恰恰就是项某林的儿子——当年我24岁的父亲去他们村“支农”时,他刚刚出生;其余人则都是他的邻居。一甲子的时间轮回,跨世纪的两次“支农”,两代人的接力联系,像一首美好的曲子,在我心中欢快地流淌起来。

  听说当年的解放军叔叔“派”儿子千里迢迢来寻找他的父亲,项某当即决定于次日返城,接上我去和他父亲会面。同时,他把他父亲家的座机号码、冯某炎的手机号码发给我,让我父亲先打为快。也许是老天要为这次失而复得的“寻亲”增加点剧性,父亲几次拨打项某林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而拨打冯某炎的电话,对方既想不起来,又听不清楚,根本无法交流。加之听说张某明夫妇前几年因病去世,父亲情绪一时跌入低谷。他在电话中说,不行就算了吧,反正总算找到了。其实,冯某炎因患严重的肺气肿,说话特别吃力,最要紧的是听力不好,所以交流非常困难。项某林身体很好,但父亲打电话时,他去菜地劳动了。

  大约40多分钟,小车一直在大别山腹地的道路上行进。4月的金寨处处山清水秀,处处充满着生机活力,无论是街镇,还是乡村,人们的居所一律是江浙一带常见的现代款,甚至有反超之感。家家户户门前都有花草树木点缀,既整洁,又漂亮。革命老区的发展,令我欣慰,也令同事小吕惊叹不已。

  可以说是来到了深山老林里——只是眼前的水泥路泄露了人间的秘密。“独此一家”的项某林老家到了。这是真正的世外桃源生活,鸡鸭和小黄狗在门前开得正艳的映山红间徘徊。夫妻二人并排在门口迎候,一番热情的握手,满脸笑容把我迎进门,硬是要让当年解放军的儿子坐八仙桌旁,自己则坐在够不着桌子的下手处。我不好意思反客为主,再三请老人“上桌”,老人坚持不肯。桌上摆着高档烟,明前茶香气四溢。老人兴奋地说,“上午,我跟你爸爸已通过两次电话了。”当场,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让两位老人再次通话,他们约定,近期,他一定要乘着金寨直达宜兴的高铁来见我爸。与60年的思念相比,这次连线成功几乎堪称是瞬间,这次“相逢”也是真实的魔幻,我相信,到真正见面的那一刻,两耄耋一定会有穿越感。稍后,项某林又领着大家来到冯某炎家看望,这次,他是成功的提示官和翻译官。几经引导后,冯某炎突然想起了那个解放军的名字:吴某新。更为可喜的是,当年的文艺小伙已是颇有名气的一级美术师。临别前,他硬是要送上一幅四尺对开的工笔画给父亲,给他昔日共同宣传毛泽东思想的好搭档,惜别时留言“永远纪念”的好伙伴。

  回到干部学院后,听了我看望两位老人的情况介绍后,父亲在电话里和我说了当年老乡们对他的片片深情。在那个特殊年代,他作为军代表,住在张某明家将近一年。那时张家穷得一塌糊涂,尽管缺吃少喝,但照顾起解放军来绝对没话说。有一次,张某明捉到一条花鲢,煮好了就让父亲当饭吃。知道张家粮食相当紧张,父亲坚决不肯,但张某明立即“拉下脸”说,你这是看不起我们老百姓!父亲的工作是宣传毛泽东思想,每每接到“最新指示”,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或编成歌曲,画成图画,或排练一个个文艺小节目等,到群众中去传播。有文化尤其是有艺术细胞的冯某炎,就成了父亲的好帮手。工作之余,父亲就成了驻地农户的生活帮手,他的勤劳和多种才艺,非常受老乡们的欢迎。复员时,冯送了父亲一本繁体字四角号码新字典和一本书。这本字典我从小就知道,初中没毕业的父亲一直靠它在攀爬书山,近60年来,一直在手头。今年五一假期,父亲把这本字典拿给我看,封面文字早已不见踪影,内页也多有蛀蚀,但“赠给 吴某新同志永远纪念 同志冯某炎 67.7.25”几个竖着写下的漂亮蓝墨水字依然清晰,旁边是父亲写下的“安徽省 金寨县 双河公社 学堂大队(小河)”,以及张某明等人的名字。说着说着,父亲向我背起了滚瓜烂熟的“笔画号码对照歌”:横一垂二三点捺,叉四插五方框六,七角八八九是小,点下有横变零头。

  其实,新冠防控放开后,父亲经历了一场生死较量,人暴瘦了20多斤,父亲的新冠症状是典型的老年人无症状,医生说,只要稍稍晚来点,就是白肺了。“死而复生”加上“失而复得”,父亲格外高兴,嘱咐我去看望老人时“带点东西去,不要空手去”。其实,在父亲交待之前,我已请胡老师帮忙准备了两个红包,并到银行领好了现金。而项某林则让儿子隔夜就准备好了大别山蜂蜜、羊肚菌等土特产。

  高铁已为你们开通,子女将为你们导航。早日来宜兴吧,当年的解放军正翘首以待。早日来金寨吧,近60年未见面的朋友老乡此生还能见到几个,见上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