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9版:天下

18岁,一个人搭车去南极

  吴一书乘坐的轮船即将抵达南极半岛。

  吴一书在通往美国阿拉斯加州苏厄德的公路入口处搭车。

  吴一书制作的“一路向南”路线图。

  18岁的吴一书,一个人去了趟南极。

  去年6月,她从美国阿拉斯加州出发,搭便车、睡帐篷、做沙发客,花184天,抵达3.5万公里之外的阿根廷乌斯怀亚——地球最南端的城市。

  从北到南,她穿越雪山、丛林、沙漠和海洋,走过十几个国家,感受不同的文化,她的旅伴和向她提供帮助的人包括长途卡车司机、流浪汉和难民。

  “了解得越多,越容易感到自身的渺小。”吴一书说。她出生在湖南省岳阳市湘阴县一个基层公务员家庭,2018年,她考上长沙名校雅礼中学,高中毕业前,她获得美国斯坦福大学全额奖学金。

  眼前的世界显然越来越大,但这个人们眼中的“学霸”觉得还不算大,她想打开世界被折叠的“褶皱”。

  “这太疯狂了”

  新冠疫情暴发后,学校封闭,吴一书决定休学一年去旅行。

  她很快订好了去阿拉斯加的机票,背了一台相机、一块白板和几套夏天穿的衣物,就出发了。这趟旅程没有经过详细规划,她只知道终点是毗邻南极洲的火地群岛。

  吴一书认为,旅行从来不是为了打卡、攒里程。比起记录,她更看重当下的体验。她很少录像,怕“面对镜头,人们的反应会变得不真实”。旅途中,她不经营自媒体账号,既不想“太花时间”,也不想“被一刷而过”,所有的经历只在朋友圈分享。

  抵达一座新的城市,她最喜欢做的事是乘公交车,认为“这是感受一个城市最直观的方式”。她描述,墨西哥的公交车形态复古,色彩鲜明,车厢播放着风格热烈的乐曲。车内男女分区,设有仅限女性乘坐的粉色区域,男性不允许越界。哥伦比亚的公交车上挂着朱红色帘布,金色的流苏在节奏欢快的巴耶纳托舞曲中摇摆。

  吴一书将旅行费用控制在很低的水平,为了节省开支,她尽可能搭便车、在提供免费住所的沙发主家借宿。找不到便宜的住处时,她就随意睡在车站、机场等公共场所。出于安全考虑,她偶尔也会乘坐飞机,穿越犯罪率高的国家。

  在繁华都市,搭上顺风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就乘车到郊外尝试。被人拒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有一次,她告诉车主要搭车从阿拉斯加去乌斯怀亚,对方说:“这太疯狂了!”

  吴一书最常搭到私家车,还在干旱的荒原里搭过救护车,坐过无棚的货车车厢。她还搭过摩托车、拖拉机、帆船等,“只要能往南走就行”。

  她也知道,搭车像赌博,有时甚至要拿命作赌注。

  在阿拉斯加到加拿大边境大约500公里的一段路上,吴一书幸运地搭上了车。司机说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停车,这里没人居住,到处是黑熊”。

  在墨西哥城,吴一书遇到了真正的危险。汽车忽然失火,她想下车,却发现后门被锁住了。火势快速蔓延,在车内的黑烟中,她跳到副驾驶,蹿出汽车,冲出十几米远。回头看时,整辆车已经被火吞噬。车主和吴一书对彼此一无所知,却一起度过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告别时,他们像战友那样击掌。

  此外,这个年轻的背包客还被人尾随过,她丢过包、意外进过监狱,遭遇了6次性骚扰。她变得更加警觉,学习了更多防身技巧,习惯把背包挂在胸前,夜晚也不搭车。选择目的地时,她会特意避开治安情况不佳的地方。

  更多时候,她的敌人是大自然。“在社会的纷扰之外,自然界每天都上演着生死交锋。”

  在巴拿马和哥伦比亚边境,存在着南北美公路交通的唯一断点,吴一书只能乘船穿越此地。她搭上了一艘建造于1973年的帆船,住进6平方米的船舱。某个夜晚,帆船被风暴袭击,卷起的浪有船的几倍高。她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看见闪电像银蛇扎入海面,想要站起却重重地摔倒。次日,海面恢复了平静,船上则一片狼藉。“我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人类的渺小。对于大海,我们就像是泡沫星子。”吴一书回忆,她还被困在安第斯山脉的崖壁上,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直到被一位路过的登山者救下。

  八十五趟顺风车

  在朋友圈“现身”时,吴一书尽量不透露遇险的情况。对父母、朋友,吴一书总是“报喜不报忧”。好友彭彦棋和她常常通话,他听到过一些危险的经历,“但从来没有很担心过她”。因为电话的那头,吴一书总会轻快地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的,已经安全了”。

  “我不想让大家担心,也不想因此羁绊向往自由的人。”吴一书说,在路上,危险始终存在,但也有陌生人不求回馈的帮助,比如一顿丰盛的晚餐、两件防寒的棉袄、一星期的免费住宿……让她几乎“没有机会花钱”。

  有一次,她在24小时内搭上了6辆车。有车主给她买饮用水和零食,有人绕5小时路送她一程。她最长的搭车纪录是3300公里,在货车上度过六天五晚。

  吴一书解释,选择搭便车旅行是因为“能够遇见各种各样的人”。起初,她习惯一上车就滔滔不绝地聊起自己的经历,后来,她学会了听别人讲。流浪汉、货车司机、退伍军人、新闻记者、跨越大洋的航海家、19岁带着吉他穷游世界的背包客……她听到了人生百态。

  从阿拉斯加到乌斯怀亚,她总共搭了85趟顺风车。

  吴一书曾经遇到一名独自环游世界的盲人,他去过全球的150个国家。“我们习惯了走马观花式的旅游,他虽然看不见,却深深拥抱了一个许多人都无法知晓的真实世界。”他触摸金字塔,用手感受砖石的温度和质感;他在南极深呼吸,感受流过鼻腔,沉入肺腑的寒意。吴一书觉得,“他的世界从来都是有色彩的”。

  当被问及“旅行的意义”时,这个还不到20岁的女孩说,她不想“丢失对世界的好奇”,害怕自己变得麻木。

  “是他们把世界带给了我”

  翻看初一时的日记,吴一书发现,自己12岁就写过:“大学毕业后,找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10年后辞职,去环游世界。”那时的她想象不到,仅仅过了6年,她就已经一个人在路上了。

  “环游世界”也许是很多少年的梦想,吴一书觉得自己很幸运,梦想没有被扼杀。

  吴一书热爱旅行,和家庭影响有关。她父亲曾搭便车从西藏到新疆。“当时我就觉得好酷,很想去试试。”父母会利用假期,带女儿到处走。

  根据吴一书的观察,在家乡县城,人们更愿意买车和电梯房,“但我爸更想把钱花在旅行上,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在她印象中,一家人出行很少跟旅行团,因为没有私家车,也从未自驾游过。

  从县中到斯坦福大学,从北极到南极,吴一书一直想走向更宽广的世界。但同时,身份的转化也让她感觉到“撕裂”。她会留意社会上不够公平正义、贫富差距显著的现象,重新审视自己的命运:“如果我也像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一样,世界还会像这般友善吗?”

  在哥伦比亚边境,吴一书遇见了12名委内瑞拉难民。他们和吴一书年龄相仿,却要背井离乡,外出打工养活家人。吴一书和他们一起徒步了一天,晚上就睡在难民营。走了8小时的路上,她多次伸手拦车,但即使她挥动着钞票,也没有一辆车愿意为这群人停下。吴一书意识到,“这不是钱的问题,是身份的问题”。

  在难民营,志愿者送来热狗和燕麦香蕉粥,他们来自以色列、叙利亚、巴西、英国、美国……吴一书决定暂时加入志愿者队伍。每一天,他们需要准备上百份晚餐。负责人玛塔告诉她,这所难民营能够存在,全靠好心人的捐赠和她有限的存款,“60美元的燃气可以支撑15天,没钱买燃料时就自己砍柴生火”。

  结束了由北到南的旅行,吴一书的冒险仍然在继续。2022年1月,她踏上了非洲的土地。这一次,目标是从东向西横跨非洲。

  在苏丹的村落,她遇见卖水果的老人穆罕默德。语言不通,两人只能打字交流。在这个日均收入相当于23元人民币的村子里,人们很少吃肉,水果也是奢侈品,但老人用橙子、苹果、西瓜款待她。为了报答这份“厚礼”,吴一书决定和他聊聊苏丹以外的世界。

  在这个地方,“斯坦福学生”的身份无效,他只知道眼前的女孩来自中国,正在穿越非洲,很了不起。吴一书记得,那天道别时,老人笑着说:“我无法去到世界的尽头,但谢谢你把世界带向我。”

  吴一书鼻子一酸,那一瞬间,许多不同肤色的面孔闪过她的脑海。

  “应该说,是他们把世界带给了我。” (中青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