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丹丹 文 |
合上书,我转头望向窗外,高铁正经过安庆境内,车窗外的山影与水田缓缓擦窗而过。远处的村庄,隐在立夏与小满交替时节葳蕤的林木间,村口卧有一口古塘,有个来自他乡的五岁男孩,在浩荡山风里,在时间之崖前,凝望着外面的世界。而我,恰也远远地望向那里,并在男孩的指引下,走进那座时空深处的村庄,在那里,我认识了老外婆、小姨娘、姑奶奶、小舅、菊英、宗轩、小文子、小华子、摄影师、“矮胯子”“小皮实”“小铁头”……
多有幸,能在一本书里,潜回旧时光,经历一场跨越时空的旅行,观望那么多不同面貌的人,循着他们留在这世上的足迹,见证他们的平凡而神奇的人生,再沿着时光的隧道缓缓归来。
或许,幸运的不仅是作为读者的我,还有这些鲜活在纸上的人们。他们以另一种方式,被永远地定格,被许多他们永生不可能遇见的人看见并记住。我们都该感恩,提供这种相遇契机的魏振强先生。在阅读他的散文集《村庄令》的这两日,我循着一个五岁孩子怯生生的眼,越过“卧于村口”的藕塘,穿过悠长的青石板小巷,走进那个叫“大司村”的村庄,徘徊在竹林外、涉足于水田边、探身向山洼里、奔跑在山头上、绕道过群坟滩……在那里,我尝到了米粥、野桑葚、炒米糖、山芋干和熬糖稀的滋味。我在那里经历着喜、怒、忧、思、悲、恐、惊,真切地感受到了等待父亲的忧伤,夜宿荒屋的恐惧,丢失钢笔的惊慌,水桶压在双肩上的沉重,穿白的确良衬衫的欣喜,失去亲人的悲恸,以及无可名状的孤独。感情的真切,已很难以“共情”为解,我想,我怕是中了魏老师文字的蛊。不然,那与我生命有距离的风物与人情,何以让我感觉无半点“隔”?作为阅读者,读《村庄令》是享受,因为它每一章节中的每一篇,就像组构人生各个阶段的片段。人生是由片段连缀的,但这些片段本身并不是有头有尾的故事。人生不是如小说般,由情节、结构所构成。组成人生的,是一个个偶然的片段。而魏老师的《村庄令》,便是对组成人生的偶然片段的诚恳书写。你会发现,这部书不仅像曲小令,它还有小说式的细节、戏剧性的描述乃至文学批评式的自省……同为写作者,读罢《村庄令》,我感到极佩服。
散文写作之难,常令我生畏惧心。散文是呈现作者认识自我和表达世界的方式,它承担的责任是,作者要真实地书写自身、书写这个世界。散文书写的难度在于,作者在面对自己的真情实感时,得竭力控制,不能毫无节制地铺排宣泄情感,而要在自己的感受中确定书写的意义,并要厘清情感的复杂性,通过书写探测、探讨,定格成有着自己独特见解的文字。此外,散文作为一种古老的文体,我们的脑海里挤满了优秀的传统古文,古人成功的经验成为我们传承与模仿的范本,使得我们在不知不觉间从“传承者”沦为“模仿者”。读《村庄令》,即便以挑剔的目光去检审,你也找不到魏老师的茬。他始终袒露真实的自我,表达属于他自己的复杂经验,并且有意摆脱散文的传统,你会发现,他写村庄、写乡土、写故人,所作表达的会给你一种“新”的感觉。那些事,那些人,那些涌动在他心头的感思,他是费了心,下了功夫的,他用心地纠集词语,设计形式,给它逻辑,在写的过程中,有力地追讨真相,肯定是克服了重重困难,最终直接、有力、清晰、准确地表述了他的感怀。
“修辞立其诚”——这是我写作的警句,读完《村庄令》,我把这句话写在书最后一页上。“辞”是魏老师写下的这些文字,“诚”是魏老师为人的品格,“立”是两者之间的关系。考虑到散文留白的要义,虽然我还有很多好话想说,但且说到这里吧。
《村庄令》,魏振强 著,黄山书社2023年4月出版,定价:42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