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辛禾 文 |
老友重逢,曾书了李白《送友人》赠别。临别时,我最感慨“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这两句,多少旧情故知,如同这“萧萧斑马鸣”挥之不去。
刚满七岁时,家人送我去读书,父亲送的帆布书包,足足比我个头还高。母亲修剪了一书包的棒棒,教我数数记忆犹新。我从小爱写字,大了一些,跟表哥习字。表哥是文化人。那个年代能临的字帖不多,也就是上海任政先生的《国际歌》了。“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尤其是那“起”字一捺,像小脚女人的脚,不知临了多少遍。在农村像我们这些穷孩子会写几个字,也叫“文化人”。文化人,旧时称谓先生,先生是有学问的人,“五四”后叫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才兼数器,心运四虑。知识分子应该是有气节的“先生”。记得语文老师第一次见我,说“这孩子字写得不赖”。小孩子写字需要夸赞的。从那一天起,我就暗下决心,要把字写好。之后,每堂习字课,一张黄黄的米格纸,十二个格写得满满的。每个字我都认真揣摩,写得非常到位,老师给的也是满满的红圈,有时一个字批了双圈,批语中:好,很好,再加上三个惊叹号。因为字好,当上文艺委员,帮班里、学校里出墙报。字写多了,自然而然会追求字的完美。
之后,有了《四体字帖》。我从这本字帖启蒙。后来才有了颜真卿的《多宝塔》碑,《多宝塔》碑临了很多遍,这是颜真卿四十多岁的作品,楷书笔法工整而有章法。清朝晚期很崇尚颜体,出了钱沣、何绍基等书法大家,我也曾受此影响。曾记得上中学时,在食堂的墙壁上展览了我的一幅作品,是米格颜体正楷,当时还获了大奖,发了十个练习簿。再后来,我的字在村里也小有名气。放假回来,就有人把我请到家里,帮写春联。有人出体力帮我家备年货,磨年糕和做豆腐这些出力的活。我从本村写到邻村,有时庄稼人过意不去,送些年糕和鸡蛋之类。遇到中午,打酒弄菜,很过意不去。记得一次,一对新人结婚,让我给他写个喜对,父母很高兴让我去了,父亲洋洋得意,仿佛被人高看一眼。我足足写了两天,写了一些吉祥如意祈福的楹联。其实,用油漆很难写,油漆黏滞,加一些松节油,还画了几只小红鱼,几根水草,新人的父母满是欢喜。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曾把我写的字寄给北京的李铎先生。那时李铎先生仍在中国军事博物馆工作。一周后,先生回了信,写了很多勉励的话,及如何临帖的方法,我十分感动,铭记在心。先生不吝赐教还寄来三尺平方的行书作品,好像是叶帅的《攻关》诗,我满心欢喜。后来把李铎先生的字作座右铭,挂在书房,没有幽兰,只闻书香。几经风雨,农村的潮湿,作品被虫蛀,还浸渍得有些发黄。之后,我离开农村,一次放假回来,发现书房少了什么。我仔细回想,终于想起来了。墙上李铎先生的书法作品不见了,原以为被家人收起。中午吃饭时,我问墙上李铎先生的作品,家里没人理会。后来姐姐把我悄悄地拉到一边,告知我:“弟弟,别找了,字被虫蛀已被父亲刷马桶了。”我压住怒火,顿时无语。
父亲是庄稼人,目不识丁,这事不能怪他。他们的生活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停地劳动和耕作。父亲偶尔也来学校,每次总会带来我最喜欢吃的鸭肫,望着他一年一年老去的背影,不禁自责而黯然神伤。一次,我送父亲去火车站,已检票了,我站在月台前与父亲挥手作别。父亲打开火车的窗口,不停地向我招手,示意我回去,只见他老泪纵横地擦拭泪花。多少年后让我不禁地恍惚与不安起来。
李铎先生曾做到中国书协的副主席,是我崇敬的书法大家。少年时期非常崇拜李铎先生,他在《中国青年报》连载书法讲座,我每期必看。李铎先生曾引领我感悟书法及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在我人生很多困惑和迷茫的时候,每当看到李铎先生的书法,一种潜意识对书法及国学传统文化的渴求,让我由衷地敬畏,勤奋而不殆。
文以载道,书法是文化的一个载体,可以用书法喜闻乐见的方式去传播文化。而过去的年代,没有文化很无奈,没有文化也是那个时代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