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3版:二泉月·读城

漫谈无锡虫文化

  |董晓 文|

  经过多年的努力积累,我的《秋兴概谭》一书已杀青完稿,不久将正式出版问世。笔耕之暇,我觉得很有必要介绍一下无锡的虫文化,以便大家在弘扬宣传无锡传统文化时,不要遗忘这一块,因为在这个领域,无锡有着重要的历史地位和社会影响。

  虫文化的历史沿革

  花鸟鱼虫,虫排位最后,但它历史更悠久。由于它一直与赌博等不良习俗联系在一起,故社会历来对它鄙视看轻。但由于利益驱动,使它受众面很大。在娱乐活动相对贫乏的旧时代,历代达官贵人、文人雅士纷纷参与其中,围绕它的诗文吟唱、学术研讨的文字很多,经过长时间的历史积淀,逐步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体系。

  虫文化大致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鸣虫文化,这方面无锡基础比较薄弱;另一类是斗虫文化。斗虫主要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中国南方两广、台湾、湖南、江西南部的斗蟋,统称为粤蟋;另外一种就是中华斗蟋,简称蟋蟀,南至浙江绍兴、宁波,北至北京、天津,西至西安、襄樊、武汉等地,这个广大的区域皆是产虫区,这里的人们都有玩斗蟋蟀的风俗历史。

  蟋蟀又名促织、蛩,这三个都是学名。北方方言叫蛐蛐,南方方言叫裁节(财积)。我们无锡的土话叫弹节。如果我们用芡草逗引弹节,它首先会用大腿踢你,弹力很足。如果在野外受惊逃逸,它纵身一跃可以达二三米之远,弹跳能力十分强。故弹节一词比其他命名更为贴切和形象生动。

  蟋蟀名字出现,最早是在文学题材中。《诗经》中,“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说明蟋蟀会随着气候变化,不断迁徙居住环境。唐代杜甫的《促织诗》写道:“促织甚细微,哀音何动人;草根吟不稳,床下夜相亲。久客得无泪,故妻难及晨;悲思与急管,感激异天真。”表达了作者浓厚的思乡念亲之情。后来白居易、苏轼、黄庭坚、倪云林、袁宏道、朱之蕃、蒲松龄等,都有蟋蟀题材的诗文传世。

  五代翰林王仁裕著有《开元天宝遗事》一书,在书中写道:“每至秋天,宫中妃妾辈皆以小金笼提贮蟋蟀,闭于笼中,置之枕函畔,夜听其声,庶民之家皆效之也。”由此我们可知,蟋蟀最早是被人们作为鸣虫饲养的,至少唐代尚没有蟋蟀咬斗功能之记事。

  蟋蟀用来竞斗赌博,到南宋才有明确的史籍记载。

  南宋首都(当时称“行在”)杭州已有蟋蟀市场。周密《武林旧事》中记述杭州的集市,已有大量专做蟋蟀及相关用具的生意行当。南宋宰相贾似道在杭州葛岭建豪宅半闲堂,每逢秋兴,便不理朝政,日夜以玩斗蟋蟀为乐。还著有《促织经》一书,书中涉及蟋蟀选养斗等多方面的知识,它是历史上第一部系统论述蟋蟀知识的专著,被公认为蟋蟀文化的奠基之作。

  无锡历史上的玩虫名家

  无锡历史上何时开始盛行玩斗蟋蟀的风尚,目前无确切史料的记录。苏州当代蟋蟀名家肖舟先生,在《蟋蟀秘经》一书中写道,他20世纪50年代在上海城隍庙的旧书店中,买到一个手抄本《梁溪散录》,作者叫翠竹庵主,书中讲述了元代无锡画家倪云林曾养过一头名虫天蓝青,该虫一天之中变无定色,早上看似蓝,晚上看似青。天蓝青十分勇猛,与敌交口都是一口便胜,曾远征击败湖州的虾青、嘉善的血牙青、南京的黑黄、南通的紫白牙等名将。该虫被历史上捧为名虫第二。因此民间有谚语“无锡不斗青,昆山不斗白”是指旧社会全国各路虫家来无锡会斗,假如碰到无锡的青虫,那么他们斗败的可能性很大。历史上有虫谱记载,无锡甘露多出健将,也是指的青虫名品青大头。

  到了晚清民国时,无锡交通运输十分方便,古运河穿城而过,京沪铁路、锡沪公路相继建成,这里商贾云集,是全国出名的“米市”“布码头”等商业集散交换中心。杭州、湖州、嘉兴、苏州、常州及周边区域的斗虫爱好者,经常来无锡会斗蟋蟀,在这个历史背景下,无锡产生了一位了不起的蟋蟀大家秦恩延。

  秦恩延,字子惠,号偶僧。生于道光癸未年(1823年),卒于光绪癸巳年(1894年)。秦氏家族为无锡之望族,是北宋词人秦少游的后代。历史上曾经产生过34位进士,77位举人。其中探花3人,翰林13人。秦子惠上溯五代祖宗叫秦松期,是顺治年间进士秦松龄的弟弟。秦松期的孙子,也就是秦子惠之高祖叫秦兆雷,秦兆雷曾捐义田200亩修缮寄畅园。乾隆皇帝第四次下江南重游寄畅园,秦兆雷把元代杨维祯的《铁笛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进献给乾隆帝,乾隆帝甚为喜悦。

  秦子惠,廪贡生,江西候补知县加同知衔,原配夫人为直隶天津县知县沈莲生之女,还有侧妾王氏杜氏二人。从科举功名上看,并不显赫,也许是沉迷玩蟋蟀而荒废学业之故。但从他家庭结构看,家财应该十分富足。秦子惠经过几十年蟋蟀养斗实践,写了两本蟋蟀专著,分别为《王孙经补遗》和《功虫录》,该两本书是继南宋贾似道《促织经》之后,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蟋蟀专著,《王孙经补遗》共有40个章节,重点介绍了蟋蟀选养斗知识,全部是作者个人实践经验的总结。《功虫录》则记载了从1833年到1891年五十八年间,江南地区名虫136条,在照相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作者通过对虫细致观察描述,让读者非常直观地了解每头虫的形色和战绩,故该书是历史上第一本蟋蟀名虫档案。这两本书至今对广大蟋蟀爱好者而言,仍然是手头必备的参考用书。

  无锡杨家也是无锡名门豪族。杨延俊是李鸿章同科进士,还曾帮助过李鸿章,李鸿章发迹后不忘旧情,对杨家颇多照顾。杨延俊的孙子杨寿枢,字荫北,光绪己丑(1889年)举人,是北京著名的书画鉴藏家,曾经个人出资,购进北京崇效寺失窃古画《青松红杏图》,捐赠归还给崇效寺,众人皆以为善事,传颂四方。杨荫北之长子杨景焘,曾担任民国财政部会计司佥事,他曾是北京最大的蟋蟀养家,其家宅方壶斋,每到秋天都要养几百头蟋蟀。当时北京著名的虫贩子赵子臣,是他家的把式(养师),杨景焘出斗蟋蟀的字号叫“广”字号。“广”字号蟋蟀数量多,虫源广,并且他家养虫的器具特别讲究。“广”字号曾在方壶斋设过擂台赛,以一己之力挑战北京各路虫家,影响很大。

  无锡地区的特色虫具

  晚清民国时期,无锡地区玩斗蟋蟀十分普及,不仅城里有专门斗蟋蟀的场所,不少乡镇街道也设有斗蟋蟀的局子。蟋蟀决斗时,必须按体重配对,相当于今天的拳击比赛,运动员要按体重分组对决。蟋蟀称重计量单位有三种,他们分别是杭州计量单位叫厘(后传至京津及北方),上海的计量单位叫斟,无锡的计量单位叫点。北方的一厘相当于无锡的22点左右,上海的一斟相当于无锡的17点左右,在配对时,北方的0.2厘,上海的0.2斟,无锡的2点,都必须合对,俗称“金对”。我们通过换算可以得知,北方的0.2厘,约等于无锡的4点4左右,上海的0.2斟,要等于无锡的3点4左右。北方和上海的“金对”,在无锡就属于超范围,不能合对了。因此,无锡的计量单位点在蟋蟀称重合对时,比北方的厘和上海的斟更为精准公平。过去把蟋蟀称重量的秤叫横子,无锡的蟋蟀秤简称锡横。旧时苏州,无锡,常州及周边地区,蟋蟀称重合对时,大多使用锡横称重。我们光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当时无锡地区蟋蟀文化的繁荣和社会影响。

  蟋蟀在决斗之前。双方要用芡草挑逗牵引蟋蟀,激发起斗性,芡草有专门人员担任,叫草师。草师手中的芡草很讲究,芡草分为黄草(草本)、毛草(动物须毛)、混草(黄草和毛草的混制品)三大类。南方养家和草师惯用黄草,他们认为黄草是软草,不会伤虫牙;而毛草和混草是硬草,容易伤虫牙,尤其是刚出壳嫩虫,千万不能用硬草猛扫牙门。所以旧社有个行规,白露之前是不芡虫牙的。黄草加工工艺十分讲究,要蒸、晒多遍,还要用苍蝇头碾碎之汁涂在草锋上,草柄要用生漆反复涂,精加工而成的草称“九死还魂草”,效果非常好,每年秋后斗虫结束,还要将芡草夹在人参里保养。民国解放初期,无锡洛社人王锡成制成的“九死还魂草”颇为有名,很能激发蟋蟀的斗性,往往在蟋蟀处于下风局面时,还能起死还魂,反败为胜。当时沪宁线周边的蟋蟀玩家,都千方百计通过关系,来无锡购买王先生的“九死还魂草”。今天王先生的芡草,已成为行内一草难求的玩家珍品。

  养斗蟋蟀是我家的祖传,我五岁时便会抓蟋蟀玩。走上工作岗位后,即使再忙也没有丢掉这个业余爱好。同时,我还去全国各地淘购蟋蟀老用具,三十多年来,只要看到老的蟋蟀盆、水盂等,便不惜高价购置,通过几十年的收藏,今天已颇成规模。这些杂件是研究蟋蟀文化不可缺少的实物资料。无锡地区还有不少藏家收藏蟋蟀老物件,就凭这些藏品,也值得我们无锡人骄傲和自豪。

  本世纪初,无锡成立了蟋蟀文化研究会,二十多年来,通过会员之间的相互交流学习,大家在蟋蟀选养斗等各个方面都有了长足进步,协会曾多次组织参加过全国大奖赛,并获得过全国比赛的冠军。无锡作为东道主,还曾举办过多次全国性的蟋蟀比赛。今天,无锡蟋蟀爱好者的队伍在不断壮大,这项有益于人们身心健康的娱乐活动越来越普及。无锡蟋蟀文化的地位和影响力,在全国不断得到提升,也为无锡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增加了新的色彩和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