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汤曼琳
整理:晚报记者 黄孝萍
1950年10月25日,中国人民志愿军打响抗美援朝战争的第一次战役,这一天后来被定为抗美援朝纪念日。今年是抗美援朝战争胜利70周年,90岁的汤曼琳作为奔赴过朝鲜战场的无锡籍女兵,回忆起往事仍思路清晰,“过往的一切让我永生铭记!”
瞒着家人去参军
我出生于1933年。爷爷汤子轩凭着手工制鞋技能,在无锡北门开设了“裕兴祥鞋帽店”,店里的鞋子价廉物美,在城区享有美誉。当时,我们家住在北门,拥有一幢庭院式楼房,生活不错。日本兵入侵无锡后,北门不少商店被烧毁,我们家的鞋店也未能幸免。
家庭突变,父亲在焦虑和辛劳中,不幸染上了肺疾,很快过世了。当时母亲20多岁,我才6岁,下面还有几个年幼的弟弟。全家人租房生活,妈妈为了维持起码的生计,曾摆过地摊、做过洗衣工,靠替人缝缝补补谋生。
作为长女的我,渴望为妈妈减负分忧。1950年3月,初中毕业的我,在浓浓的革命气氛感召下,以及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影响下,和隔壁的小姐妹商量后,毅然决定参军。唯恐母亲不舍和挽留,我在临行前并没有透露离家参军的消息,直到部队由昆山移防山东的第四天,才把一封夹着军装照的沉甸甸的家信寄出,报了平安。
1953年9月,我才寄出离家后的第二封家信。因为当时入朝抗美、部队调防、撤军回国都属于军事机密,不能透露相关信息。
风雪中前往朝鲜
1950年11月,我坚决响应“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加入到入朝作战的队伍中。当时所在的部队是20军的教导团,这是一支由中学生、高中生和大学生组成的学生队伍。经过移防山东、东北,于1951年春节后,我作为志愿军的一员跨过鸭绿江,与朝鲜人民军一起并肩战斗。
铁皮车厢在风雪中抵达朝鲜边境——新义州,市内一片漆黑,我们对道路不熟,找方位、寻目标,摸索前行。由于先遣部队正迅速南移,我们也不得不快速行军,追赶前面的部队。烽火硝烟,万里行军的艰辛,真是一生中脱胎换骨的一次锤炼。
当时朝鲜气温在零下30-45℃,漫天鹅毛大雪,积雪一人多深,群山连绵、丛林密布、山坡陡峭、悬崖深谷,还要不断遭受“油桃子”(即美军轰炸机)的空袭。子弹不断在我们头上呼啸,为避免不必要的牺牲,我们披上白床单,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巧作伪装。后来,又改为傍晚出发,黎明宿营。
有时在滂沱大雨中行走,冷得直发抖。打前站的战友刚安排好的宿营地,等我们到达时,已被敌机炸成废墟,大家只能再继续行军另找驻地。衣服被汗水湿透了,被体温焐干了。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大家头上、身上都染上了“光荣蚤”。
敌机轰炸下历险
在冰雪山地中,行路非常困难。下到山脊陡坡上,有些地段不是路,而是沟,失足掉下山崖,不死也必残,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实在无路可行时,就卸下背包,当座垫滑橇,用戴着棉手套的双手撑住,一个跟一个滑下去。有一次,在急速滑坡时,我左脚突被岩石“阻击”,瞬时间钻心疼痛,无法站立。
离我较近的战友赶来搀扶我时,我已不能抬膝步行。在这封冻的荒山野林,且都是女生,我和战友们焦虑万分。巧的是政治部主任带着马匹,在警卫员、饲养员的陪同下徒步而来。得知情况后,立即搀扶我上马,还把棉手套紧绷在我的膝盖止血、防冻。一路上警卫员牵着马,饲养员扶着我,这般暖流让我的泪珠禁不住像泉水般涌出,这就是革命队伍里的战友情谊。
以后的两三天里,我无法跟上大部队的步伐。部队通过地方居民组织支援了一个类似于简易雪橇的代步车,前面有头黄牛拉车,并有人带路。整个大地就像是个大冰箱,坐在犁车上那股刺骨寒冻,感觉真是难熬啊。第三天,夜色刚降临,转过山坳就是宿营地了。突然,头顶上的敌机朝我们俯冲而来,一颗接一颗照明弹此起彼落,亮度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不好啦,被敌机发现目标了!一阵机枪在周围炸响,战友用双手使劲拖我下车隐蔽,黄牛还在朝前走动。“别管我,快隐蔽,绝不能再赔上一个!”我很着急。可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照明弹随即熄火,飞机逐渐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周围又恢复了一片漆黑,我们安然无恙。有惊无险地在宿营地一阵折腾,可把部队领导和战友们弄得忧心忡忡,因为估计我们该到了,却迟迟不见人来!看到我们后,山坡上几位男战友俯冲跑来,二话没说,把我从犁车上“拔”出,直奔防空驻地。那时,我的鞋子还埋在车里,但战友们唯恐敌机再次折返回来袭击。
成为了“白衣战士”
回国后,组织上选送我去南京军区医校学习三年,毕业后分配到军区驻皖当涂县“中国人民解放军第86医院”。1964年,组织上为照顾“家庭长期分居之困”的我,将我调回无锡“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01 医院”。我从护士到护士长,对院内训练受伤的士兵用心照顾。有人胃口不好,我帮他们向食堂申请特殊伙食,让他们吃上可口的饭菜;有人不开心了,就陪他们多说说话;有人衣服破了,我也会拿回家补一补。我们之间就像家人一样,做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我多次被评为技术能手,先后荣立三等功两次。退休后,我在医院留用了近五年,管理各种病案,用自己的细心和耐心再为社会做一点贡献。
前些年,每逢寒暑假,社区里的学生们会来我家。我和他们讲讲当年的故事,给他们上一堂红色教育课。这几年,行动不便了,几乎不再下楼,但坚持参与每年的助学捐款。
在朝鲜战场上受伤的患腿在我的晚年开始显现它的“威力”,要靠助力器才能在家中走上几步。我的腰也挺不起来了,左脚脚底变形,只能穿上家人特制的厚底棉鞋才能走路,即便夏天也是如此。但我仍深深怀念着那段岁月,抗美援朝的胜利是官兵友爱、上下同心、生死与共而创造的战斗辉煌。这些经历始终影响着我的人生理念,愿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为党的事业真诚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