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1版:二泉月·书苑

美食和苏式生活

读苏眉《食笺》

  | 小海 文 |

  说到写美食的文章,总是会想到陆文夫老师的《美食家》,虽然那是小说,不是食谱,但就像《红楼梦》中的食单一样,那里面有关于食物与餐饮,甚至食物与人性的真知灼见。

  我们常常会从身边的美食家,来切身感受美食之于生命的价值与意义。比如,我的朋友陶文瑜,就是当仁不让的美食家,他也会讲哪道菜用什么原料?由谁烧怎样烧才好吃?这些硬知识,肯定要补习,最关键的一点,是由吃引申开来的故事。就是说,读文瑜的美食文章,读的是他的见识和文字里透出的心性,这就让他的文字,高出了我远远一大截。

  说到苏眉,最早读她的美食文章,可能就是在文瑜主编的《苏州杂志》上,后来她又在杂志的美食专栏里写过不少美文。现在,读到她的新著《食笺》,开卷第一篇《暗香》,讲的便是如何做汤羹,而不是一上来就给读者端上一桌的大鱼大肉,这就很有意思了,也等于给新书定了调性。

  汪曾祺在《宋朝人的吃喝》中说:“中国古代人流行吃羹。‘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不说是洗手炒肉丝。《水浒传》林冲的徒弟说自己‘安排得好菜蔬,端整得好汁水’,‘汁水’也就是羹。《东京梦华录》云‘旧只用匙今皆用筋矣’,可见本都是可喝的汤水。”当然了,若是让宋朝底层百姓在汤水和大鱼大肉之间作选择,恐怕还是选饱腹的实惠为上。

  宋朝人终究是有文化的,这也是人所皆知的。宋朝人的饮食其实清简,不是七大盘八大碗的胡吃海喝。迟至两宋时,人们每天还仅吃早晚两餐,中午通常是不吃饭的。吃得简单,但仪式感还是要有的,看看宋画或文字记录里的宴饮场景或碗碟餐具陈设等等,都是很讲究,很有艺术品位的。

  也许,宋朝那时候就有外卖美食和快递小哥,把苏州的家庭煮妇们都养刁了,不肯下厨做饭。这有南宋笔记《三径野录》为证:“吴中妇女骄惰,皆不肯入庖厨,饥则隔窗索唤,市食盈筥,至不下楼。”妇女地位的高低,也间接佐证了当年的江南城市文明。

  回到《暗香》。暗香,多指梅花。引梅入茶调羹,似乎是由苏眉的上一本书《茶笺》顺理成章转入新篇。她从古人“暗香汤”的做法说起,讲到日本人的“桉茶”,即樱花茶的类似做法,及至用落梅花瓣做的“暗香粥”,最后,又回到了一款唤作“香如故”的梅花入茶焙制法。我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多的知识点与知识面。虽然我们知道,真正食用饱肚的不在花而在果,可她确实说出了悦目、闻香等观赏性的情致和对美食精髓的理解,让读者充分领略了清赏雅意的文人趣味和实用功效之外装点生活的本意并不冲突。

  确实,苏州人讲究饮食,也有由来已久的饮食文化传统。《清稗类钞·饮食部》说:“苏人以讲求饮食闻于时,凡中流社会以上之人家,正餐、小食,无不力求精美,尤喜食多脂肪品,乡人亦然。至其烹饪之法,概皆五味调和,惟多用糖,又喜加五香,腥膻过甚之品,则去之若凂。”苏眉通过《食笺》,结合自己对苏州美食的见解,讲张岱《方物》,讲沈复《浮生六记》,讲袁枚《随园食单》,讲李化楠《醒园录》,讲李渔《闲情偶寄》,乃至她工作所在地相城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如沈周、刘珏的雅集故事,倒是别出心裁,颇有新意。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古人对于美的理解力,想象力以及执行力,令我钦羡。”(《艳遇》)

  不薄古人爱今人。她的书里点到了当下苏州的一些特色菜馆,如新聚丰、老苏州茶酒楼、老震源、新梅华等等,从老字号到新开店都有涉及,而以沈宏菲、华永根、陶文瑜等为代表的一批江南美食文化倡导者与实践者的名字,屡次在书中出镜,这就更难能可贵了,就是说,通过这本书,我们也看到它所关联着的苏州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

  这还是一本艺术家的通力合作之书,画家陈如冬兄绘制了精美的花笺,插页采用了陶文瑜兄生前的书法和诗歌作品,宋咏的篆刻为全书增色不少,韩桂丽、李璇的装帧设计也特别唯美。这同时也是一本友谊之书,在江苏书展期间的新书首发式上,范小青、王尧、简雄、稼句、周晨等一众师长共同出席,并送上了美好祝福。

  因为《食笺》中的美食,讲的就是自己舌尖上的记忆,越本真越亲切,哪怕是外婆的木梳糕,小学同桌的盒饭,单位的食堂。而那些林林总总过往的美食,已经成为营养,同时滋养着作者的肉身与精神。

  准备收笔时,突然想起文瑜兄生病住院期间跟我说的话:小海,我一生没有遗憾,最想写的诗文写出来了,想吃的都吃过了。美食,成为病床上的他对生命的记忆,生命的完成。那不妨也让我们记住陆文夫先生说的:美食,无非就是吃自己喜欢的东西。

  《食笺》,苏眉 著,古吴轩出版社出版,定价:8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