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士强 文 |
我们所处的是一个剧烈变革的时代，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当中，尤其是近四十余年来，中国更是走上了一条一日千里、日新月异的高速通道，其间的变化真可谓天翻地覆、沧海桑田。确如作家余华所说：“一个西方人活四百年才能经历这样两个天壤之别的时代，一个中国人只需四十年就经历了。”近四十年，中国社会、文化的方方面面均已发生深刻的变化，这样的际遇无论是在空间还是时间的范畴来看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能够亲身经历这样的变化，于当今时代的我们而言是一种幸运。
而新诗，没有也不会从这样的历史进程中缺席。事实上，它与时代精神之间保持着“亦远亦近”的距离，有时，它对时代精神起着催生、推助、引领的作用，有时，它与主流拉开一定距离扮演了映照、警醒、反思等角色，无论是从正面还是反面，都对时代和精神文化的建设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在此过程中，应该说新诗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与使命，出现了众多重要的、足以与时代变革和人的变革相匹配、有望成为经典的作品。这当中，有的诗人从1980年代开始写诗，直至今日仍笔耕不辍，他们亲身经历、深度参与了1980年代至今的诗歌变革，此种现象足以成为一个诗歌现象、文化现象。近日，由诗人李少君、符力主编的诗集《明月沧海的高蹈脚步——在1980年代写诗》出版，便对此进行了集中观照和呈现，构成了对四十年来诗歌状况、诗歌精神进行观照的一个独特样本。
1980年代至今，正是从“新时期”到“新时代”，其间的时代、社会、文化状况发生了数度的变化。从诗歌发展状况而言，四十年来已经历了多个发展阶段。首先是1980年代的诗歌黄金时期，诗歌处于社会文化的中心位置，那是思想解放、百花齐放、自由奔放的时期，此后的1990年代是相对内收、自律，更为关注诗歌自身建设和内部规范的时期，21世纪之初则由于网络的快速发展而在一定程度上重构了诗歌的生态系统，形成了诗歌生产力的又一次解放，诗歌的文化品格和审美风貌又有一次大变，2010年代以来，诗歌则再次由狂欢化回归到日常状态，它更多元、更宽阔、更沉潜，总的趋势是收大于放、内求多于外求。在这四十余年正反合、螺旋上升的过程之中，诗歌一方面是有变化的，与社会、文化变革之间同步、同频、共振，另一方面，也有沉潜的、稳定的、不变的或者变化不大的质素，或者说，既有“变”也有“常”。很多东西在变，很多东西也没变，四十余年来诗歌的“常”与“变”，在这本诗集里得到了鲜明体现。
《明月沧海的高蹈脚步》所选诗人诗作颇具代表性，共选取从1980年代的校园诗歌起步，至今仍在创作的20位诗人的重要、代表性的作品，他们走过了不同时代，但均具有持续性写作的能力，有的一如既往，有的变化多端，各据标本意义。诗集所选入的诗人大多出生于1960年代，他们在中学或大学校园开启诗歌之旅，多在1980年代经历大学时光。由于历史青春期和个人青春期的遇合，他们遨游于精神、思想、诗意的汪洋大海之中，成为诗歌黄金时代的弄潮儿。而后，时代环境变化，消费主义和物欲洪流席卷而来，诗歌遭遇边缘化，诗歌写作者此时也发生了一次比较明显的分化，有的投身商海，有的停笔他谋，有的一如既往，有的改弦更张，不一而足。本诗集入选的作者同样如此，有的仍在“坚守”，有的停笔不写。在此之后，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结构性变革，诗歌与公众世界的关系重新发生变化，在经历了现实生活中的摸爬滚打、酸甜苦辣之后，对于一些在此前一度退场的诗人而言，诗歌重新成为生命的内在需要，许多人在新世纪、新时代重新写出了数量质量均较为可观的诗歌作品，他们被有些论者称为“新归来者”诗人。这本诗集中便有好几位“新归来者”。《明月沧海的高蹈脚步》所收作品，无论从历时性还是共时性角度来观照，都富有意味、值得考量，其中所包含的文化形态、价值立场、审美取向等之间的“同”与“不同”，彰显出我们时代诗歌的丰富性与精神质地。
事实上，“1980年代”与“校园”很大程度上都与理想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就是理想主义的代名词。理想主义成为一代诗人的底色和基因，无论是在他们的青年时代，以及随后的中年，甚至已经步入或者将要步入晚年，这一点都不会改变。当然理想主义的内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社会文化语境的嬗变、现代转型的深入和加剧，以及现代人的经验和审美的变化而不断发生变化，有时理想主义恰恰是以非理想主义、反理想主义的样貌出现的，晚近的许多诗歌与1980年代的诗歌在诸多方面已然有了显著差别，许多的诗正是出于对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诗歌的反对而出现的，两者之间的外在形态有如水与火、矛与盾，但是，就其精神内核而言，应该看到，很多地方仍是相通的、相同的，理想主义的辉光仍明灭闪现、不曾消泯，而今的许多诗歌其实是一种反理想主义的理想主义、非理想主义的理想主义，可以说，“理想主义”已然融入到了一代人的血液之中。
从新时期到新时代，对于一代诗人而言，诗意经历了生发、持存、迁延的过程，精神的焰火不熄。重要的是，他们仍在，仍在为中国新诗、中国文化贡献着自己的创造与智慧，对于中国新诗而言，诗人们自我接力、续航，与时代同行，拓展着精神疆域的边界与可能性，提升着时代审美的质量与水准，形成了绵延不绝、生生不息的动人景象。
《明月沧海的高蹈脚步》，李少君、符力 主编，百花文艺出版社2023年5月出版，定价：68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