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王勇良 整理:晚报记者 潘凡
在无锡最南边的湖湾间,散落着不少老建筑,建筑内常常能看到不少新老碑刻,有文字也有各式纹样或图案。这种重现“记忆”的手工雕刻艺术,镌刻下丰富的历史资料,更映照着城市乡村的未来。土生土长的南泉人王勇良是为数不多的还在坚守的碑刻匠人,他用手中的刻刀默默传承和弘扬着当地的历史文化。
心灵手巧练成雕刻能手
1962年,我出生于南泉西街头一个普通农民家庭,是四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因为自幼家境贫困,初中没毕业我就开始学手艺,像木工、瓦工、雕刻等很多工匠活儿我都做过,但最喜欢的还是雕刻。
说起雕刻,就不得不说我的启蒙老师周子清了。在我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周老师又教图画、又教唱歌,还会一点设计,现在看来也是个“文艺青年”。记忆中的周老师个头很高,浓眉大眼,一脸胡子,因为经常抽烟,牙齿熏得黑不溜秋,右手中指与食指也焦黄锃亮。下课后我经常去老师办公室玩。一天周老师的卷烟机坏了,我觉得自己能修好,于是带回家修理,还仿制了一台。其实,我在家跟着大哥学木匠已掌握了些皮毛,仿制一台卷烟机并不难。
那时候社会上流行“读书无用论”,没人愿意听老师讲课。周老师见我心灵手巧、脑子活络,就教我学习简单的钢板刻字、塑料模板之类的,告诉我学好了今后就是个吃饭行当。我很感兴趣,一直到初中,每个星期天都会去周老师那学手艺。
初中毕业后,我的手艺已经很娴熟了,周老师便把我介绍给了乡办厂——南泉工艺烫金厂,从此我正式成了一名技术工人。要知道,那时候进厂相当不容易,我永远忘不了周老师对我的栽培。同龄人进厂都要从学徒做起,工钱一天5毛9,我一进厂领的就是师傅级别的工钱,一天有1块2。在做好本职工作之余,我就自己琢磨着做钢模雕刻。有一次厂里的钢模坏了,我拿出自己做的一试,跟原先的基本看不出差别。自此以后,厂里的钢模都被我承包下来手工制作。
20世纪90年代初,个体户火了,我辞去厂里的工作,在南泉农贸市场租了一间门面,开了一爿书画店,赚到了“第一桶金”。两三年后,镇上一些有钱人家陆续造起了别墅,那时装潢流行用玻璃吊顶。在玻璃上雕花刻鸟不正是我的拿手好戏吗?于是我开办了一家工艺玻璃雕刻加工厂,业务范围逐渐拓展到东绛、华庄、新安等地。
每刻一块砖就跨了一大步
开店这些年里,我结识了不少本地文化艺术界的人士,他们总爱到我店里喝喝茶、聊聊天。时间一久,我索性将位于兴隆桥堍的一间房子改造成了以艺会友、展示藏品的文化艺术馆。2016年9月,“陶泥浜文化艺术馆”的牌匾挂了起来,这里也正式成为地方文艺爱好者的活动阵地。我一面对外承接书画装裱、镜框制作等业务,一面发挥自己的专长,在石头、木板、旧家具上雕刻一些图案、诗文,供前来的乡亲朋友欣赏。
一次偶然机会,我得到了一本民国版《无锡开化乡志》,作者正是我的先祖王抱承,从此翻开了我人生的崭新一页。我发现书中收录了秦励、邵宝等诸多乡贤名士所作的描写地方山川景物的诗词数十首,不由萌发了将这些地域特色文化与传统手工工艺相结合的念头。于是,我请好友、书法家鲍育根把这些古诗分别写在木板、竹片上,我再雕刻上色,艺术效果相当不错。
有了这“小试牛刀”的成功,我又将目光瞄向了砖雕。因为木雕、竹雕效果虽好,却无法做成拓片。于是,我买来一块块方砖,开始尝试砖雕。
老青砖买回来,要先用清水浸泡,再将表面打磨平整,晾干后用淡墨渗透充分,最后涂上一层清漆。这些步骤处理好了才能开始雕刻,将要刻的内容复印在薄纸上贴牢砖面,先粗刻、再细刻,最后调整笔锋。在砖上刻字可比在木板、竹片上难多了,稍不留神刻错了就没法修改。要想达到与书法作品相同的效果,就很考验对书法艺术的理解,需要表现出不同字体、不同笔画的轻重顿挫等细节;特别是在修复一些古碑时,很多字已经缺失或是磨损不清,更需要对书法有深刻的认知才能还原韵味。一般刻完一块砖需要三到五天,一把刻刀用两个月就得换新了,我都记不清换了多少把刻刀。
这些年来,我不断收集地方人文历史资料,从小处入手,用刻刀重现“记忆”,也记录当下。一句话、一首诗、一篇家训、一段历史……慢慢地,我的作品越来越多,还参与了不少风景名胜、名人故居等地的雕刻活儿。南泉老街上“开化方泉”后面那块刻序石碑是我在2000年雕刻的,雪浪山蒋子阁里36个不同字体的“龙”字也都出自我之手。
要说花费时间最长的作品,就是受长泰禅寺委托雕刻的苏东坡书法作品《金刚经》,全文6000多字,我刻了3年。最难的作品要数军嶂古道入口处的那块李纲碑。原来的老碑历经800多年风霜字迹模糊、缺损,只能按照一张拓片重新雕刻,相当于还要二次创作。采购人员将青石错买成花岗岩,这又加大了雕刻难度,我只好买来金刚石磨头先开槽破皮,再用小刻刀把笔锋刻出来,刻完相当不容易,不过最后效果还不错。
从一开始的随便玩玩,到现在完成这么多件作品,并得到很多人的肯定和赞赏,我感到十分欣慰。每刻完一块砖,我就觉得自己往前跨越了一大步。
守护并传承好地方文脉
悠久的历史文脉,浓郁的艺术气息,是南泉这块土地的根基,我们的成长也离不开这块土地人文历史的滋润。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对这片土地的了解越来越深,我内心深处的“乡土文化”情结就愈发浓烈。
在有些人看来,雕刻是件费时费力还要“倒贴”的傻事,但我却沉醉其中、乐此不疲。因为碑刻是文学、书法、纹饰、雕刻等多种艺术的结晶,这种刻在“石头上的历史”是极其重要且珍贵的历史记忆,也是展示和赞美本土文化的重要窗口。我想通过自己的双手,将先贤们的优美诗篇、优秀事迹、历史文献等内容雕刻出来并妥善保存,可以让更多的人特别是孩子们来学习、欣赏,从而将这些宝贵的地方文化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更好地守护好这方独特的山水文脉。
现在,“陶泥浜文化艺术馆”里的诗、书、画及砖雕作品越来越多,还办过好几次地方文化艺术展。更让我高兴的是,这个小小的文化艺术馆将教师、学生、老板、工人、农民、厨师等不同年龄、不同职业的人聚集到了一起,成为大家切磋交流的地方。这几年,我还和雪浪街道、附近中小学校合作,把这里打造成了中小学生的课外教育基地。每次有孩子们来,我带着他们一起体验碑刻、拓印等传统技艺,让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化遗产传承下去。
地方人文历史是个丰富的矿藏,需要深入挖掘、好好整理,更需要全社会的关注和参与。我希望能有一块“净土”,可以把南泉甚至滨湖、无锡的人文历史都集纳其中,让大家一同欣赏和传承。新的一年,我计划以雪浪十大历史人物作为创作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