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二泉月·文学

水仙开在奶奶罐里

  | 汤蕴瑾 文 |

  每到元旦,我总会买好些水仙球,养到春节,正好盛放。水仙又名凌波仙子、雪中花、玉玲珑,形态亭亭,香气袅袅,摆在案头,得雅致之观、相聚之意。

  好马配好鞍,水仙配好罐,罐子配得好,水仙更显神韵。幸而生活在陶都宜兴,各种陶罐子还是有的。我用来养水仙的是一个均陶大水洗罐子,多年前在一家均陶作坊里买的。水洗上装饰着“拇指堆花”春意花开图,哑光釉,精致而不夺目,质朴而不失风雅,和水仙的风度甚是相配。我曾去一位老师工作室观摩过堆花作业,老师边和我聊天边拇指翻飞,一会儿工夫就堆贴好了一大片龙鳞,看似随心所欲实则精心布局,干净利索,功力深厚,我赞叹不已。难怪均陶堆花被称之为拇指上的乐章,拇指上的“非遗”。

  一日,朋友上我家看到了养着水仙的均陶罐子,非常心仪,我就陪她到原作坊里去淘。但是如今市面上少有哑光釉,新火新釉,亮闪闪的罐子,和水仙的雅致不搭。店主说这种哑光釉是多年前的定制款,新釉与老釉还存在色差,只能无功而返。后朋友从网上购得一青花瓷的水洗,还行,但养水仙终究少了一点气韵。

  有一天,我在母亲家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旧罐子,素雅的花纹很入眼,就向母亲讨来。母亲回忆道,这是生你哥时,你奶奶高兴,盛了月子菜,装在罐子里送过来的。罐子是六七十年代普通的陶罐,寻常百姓家灶头上都会有这么几个罐子,或用来装红糖,或用来装脂油。奶奶小脚,满头银发,一丝不苟的发髻梳在脑后,衣服整洁,坐在门口,脸上挂着微笑,和往来的乡亲打招呼。奶奶做的草鞋细致绵密,让人怀疑不是用来踩在脚下上山干活用的,倒像是手工艺品。我童年时曾穿过一双她的丝光袜子,在上世纪70年代,丝光袜子简直就是奢侈品。我常常怀疑奶奶是大户人家落难的闺秀,可奶奶偏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谁说普通人的生活不可以过得讲究呢。彼时生活艰难,生养的孩子又多,这么多张嘴要养活,可她总有办法从艰难中讲究。在奶奶的心里,那不是讲究,那是对生活满满的爱意。我得感谢我奶奶的讲究,这个陶罐如今完好无缺。时光褪去了陶罐子的火气,愈发显得温润纯厚。

  回到家,正好一球水仙开了,我把它从水洗罐子里移出来,分装到奶奶罐里。呀,别提有多相配、多好看了。

  奶奶已去世多年,我自己也到了即将当奶奶的年龄,以为一些旧事差不多都已经忘记。但当罐子摆放在茶桌上的时候,记忆忽又回潮。水仙中仿佛浮现奶奶的身影,那是小脚奶奶送菜的身影。小脚的奶奶提着竹篮,篮子里装着罐子,从山路走到乡间田埂,一路颤颤悠悠,颠簸轻微晃动着罐子,每一次晃动都是一次对话,罐子肯定记得奶奶在路上自言自语说的话,又是嘱咐又是祝福。

  我痴想,等将来我儿媳坐月子时,我也学学奶奶,做了月子菜,盛在罐子里送过去。暂且,就用它来养水仙吧,奶奶看到水仙盛开,她也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