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建骅 文 |
我的家乡是个名副其实的芦荡水乡,村内沟环河绕,水网交织,这广阔的水域,不光盛产鱼、米,也是鸭子饲养的天然牧场。水乡鸭多蛋多,鸭蛋的食用方法也多种多样,咸鸭蛋可是家乡的一大美食、特产。
鸭子喜水,河沟是它们的天地。河沟里丰美的水藻,遍布的鱼虾、螺蛳、水虫,是鸭子的美食。水乡里饲养的鸭子产蛋大而多,品质优,也常有双黄蛋。
临河筑屋、枕河而居的水乡人家,几乎家家都养鸭,腌制咸鸭蛋可是水乡人的拿手好戏。
那时,我家年年都养鸭,春养雏鸭,秋汰老鸭,一年轮换,新鸭比老鸭产蛋率高。一年中,家里始终保持饲养着五六只鸭,这些鸭子很乖巧,早晨从窝里放出去,白天在河浜里嬉戏觅食,傍晚时自己回家,很少要人操心。鸭子下蛋,这对当时我家来说,也是一笔很好的收入,既解决了家里的日常开支,也为我们提供了上学的费用。当时村里有句顺口溜是:“养猪为过年,养鸭为油盐”。
虽说家里养鸭,但鸭蛋总舍不得吃,聚零卖整,村上有哪家需要鸭蛋的,就到我家买。春天炕坊里育雏收种蛋时,那时的蛋价贵,师傅挑担登门收购,蛋价每斤比往常要贵出三五毛钱。双黄蛋不能育雏,人家不收,母亲就把它聚起来,凑满一小坛腌制咸鸭蛋。
那时,母亲常用盐卤腌蛋。按十斤蛋一斤盐的标准做成熟盐卤,把蛋洗净晾干,放入坛中,倒进熟盐卤,让蛋淹入卤中,再倒上一些白酒,用塑料纸将坛口封好,用绳带扎紧。
腌制的咸鸭蛋一个月以后就能食用了。母亲就会打开坛口取出两三个咸鸭蛋,先让一家人尝个鲜。把咸鸭蛋洗净了放在锅里煮熟,然后切成一块块小瓣儿,有序地排放在圆盘里,就像一朵盛开的水仙花。盘里的咸鸭蛋片,蛋白如雪,蛋黄红比胭脂,双黄明晰可鉴,红油都渗了出来,看了让人垂涎欲滴。水乡咸鸭蛋吃在嘴里,蛋白细嫩,蛋黄油而不腻,沙沙的,满嘴生香。
盘里的咸鸭蛋不能让你随便吃的,小时候家里姊妹多,每次都是由母亲按人分配,每人只能两块。平时,咸鸭蛋一般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也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才煮上咸鸭蛋,我们也因此沾光。
物质贫乏的年代,水乡人家舍不得腌鸭蛋,也很少吃上咸鸭蛋。可现在不同了,生活条件好了,腌制咸鸭蛋成了水乡人家的寻常之事。
有时回乡,巧遇母亲腌鸭蛋,顺做帮手,也听她讲述腌蛋的秘笈要术。母亲很会腌鸭蛋,她除了会用盐卤腌蛋外,还会用“卤泥腌制法”“卤灰腌制法”“裹盐腌制法”等多种方法腌鸭蛋。
母亲腌鸭蛋有讲究,都是选择春、秋两季的鸭蛋进行腌制。她说这两季气候温宜,鸭子“活食”多,散养在沟头河边的鸭子,吃小鱼小虾、吃泥鳅、吃螺蛳,秋天稻子收割后,田里的稻粒、蚂蚱、蜗牛、土狗子、蚯蚓都是鸭子的美食。鸭蛋敲开来,蛋清无色透明,筷子一挑很有劲,黏性很强,蛋黄圆鼓鼓的,红如胭脂。这些季节里的鸭蛋空头最小,蛋腌了一般会自然冒油,蛋黄起沙。
母亲选择的腌蛋大多是青壳的,她说:“鸭子吃螺蛳多,活食多,鸭蛋青壳就多,青壳蛋营养高,蛋壳厚,好腌。”封坛前,她会往坛里倒些白酒,她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这可不能忘记,这是咸鸭蛋多出油的关键,因为白酒可以加速蛋内的蛋白质凝固,使蛋黄内的油被挤出来。”“腌蛋下一场雨,鸭蛋咸一成。”与母亲谈话,还真淘到了不少腌蛋的真经秘笈呢。
长大后,我们像一个个羽丰翅满的小鸟,离开了母亲,离开了水乡。现在,每年春、秋两季老母亲都要腌鸭蛋,一家一小坛分给我们。想当年,一只咸鸭蛋都是切开大家分着吃,按人分配。现在餐桌上的咸鸭蛋总是满盘地堆着,拿个咸鸭蛋,对着亮光,看一下空头的部分,在桌上轻轻一敲,剥去一些蛋壳,就可以掏鸭蛋了。汪曾祺先生在《端午的鸭蛋》里写到吃咸鸭蛋,他说:“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一个“吱”字,令天下多少人神往啊!
我喜欢吃咸鸭蛋,用餐的时候,盛上一碗稀饭或泡饭,掏个水乡咸鸭蛋,鲜美爽口,油腻香喷,一种舌尖上的幸福油然而生。那是乡愁的味道,母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