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晨达 文 |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由于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都是双职工,学龄前的我在家无人照看,加上乡下又没有幼儿园可上,只能交由在乡镇企业开大货车跑运输的父亲照顾,成了父亲身边的一名“小小押车员”。
彼时,父亲所在企业主要生产建筑工地上用的塔式起重机,父亲作为货车司机的主要工作有两项,其一就是驾车从厂里给周边城市的工地上运输塔吊部件;其二则是一周两次按时驱车前往苏州市木渎镇制氧厂,采购并运回盛放于钢制气瓶内的、可用于塔吊部件焊接的工业氧气。押车经历之中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第一次前往木渎镇的“充氧气”之行。
那是1993年三月初的一天,伴随着初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睡眼蒙眬的我就跟随父亲开启了忙碌的一天。父亲当时驾驶的是一辆崭新的东风卡车,载重5吨,驾驶室含司机在内能乘坐三个人。当时父亲身边正牌押车员是长着络腮胡子、50岁左右的连德伯伯,他因为一只眼睛有眼疾,所以认识他的人都称呼他为“瞎连德”,他虽然外表看上去很凶悍,却非常喜欢小孩子,一看到我就抱起我用他的胡碴子蹭我的脸,逗得我哈哈笑;另一位随车人员是青春靓丽、刚年满二十岁、说话细声细气的副驾驶小玉阿姨,她也是父亲的徒弟,从学校毕业后就跟着父亲学驾驶,她看到年幼的我人矮腿短,跨不上卡车车门下的脚蹬,直接抱起我钻进了驾驶室,还让我坐在她的腿上。
当时还不到30岁的父亲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风华正茂;押车员连德伯伯坐在当中,跟父亲讲述着今天的工作任务;副驾驶小玉阿姨坐在最右侧靠车门的位置,协助开车的父亲观察右侧来车和右方后视镜;我则对车窗外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从父亲单位所在的后宅镇(今新吴区鸿山街道)到苏州木渎镇制氧厂,几乎要由北向南横穿整个吴县(今苏州市吴中区),沿途要经过硕放镇、望亭镇、通安镇、浒墅关镇等四个乡镇,全程近50公里。当时两市之间的交通大多仰仗老的312国道,那时的国道路况较差,行驶起来十分颠簸。卡车驶过横跨于苏锡两市界河望虞河之上的硕放铁桥之后,就进入了苏州地界,道路两旁的山丘也开始逐渐变多了起来。312国道就像是一条长蛇,沿着树山、大阳山、天平山和灵岩山曲折向南,我们的卡车也在山丘之中沿着国道蜿蜒行驶。我的视线在路两边的田野、村庄和丘陵之间来回穿梭,贪婪地想把沿途的所有美景都尽收眼底。
路途中最令我难以忘怀的是大阳山的景色。那年月的大阳山还没有设立国家级森林公园,山脚下还设有一个大型的采石场,放炮的爆炸声在十几公里外的我老家后宅镇上都清晰可闻。如今植被茂密郁郁葱葱的山体,当年却是伤痕累累。我们驾车驶过山脚下的国道之时,正好遇到了一声炸雷似的开山炮响,伴随着山坡上升起一团爆炸后的烟雾,山体连带着附近的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父亲一边开车一边用带着苏州口音的方言土话唱起了一首童谣:“今天礼拜三,上海下来个小瘪三;手里撑把小阳伞,不走大路走高山;跌下来么跌得粉粉碎;买具棺材三块三,一葬么葬在了南阳山!”
南阳山是我们锡东地区百姓对大阳山的别称,一向沉稳严肃的父亲,突然用轻松诙谐的语调唱起了这首滑稽童谣,我咯咯笑着跟着学唱起来。
在耗时三小时后,我们在木渎镇西拐下312国道,又走了好长一段距离的县道,终于来到了木渎镇南边的制氧厂。连德伯伯向厂方出示采购清单和票据,父亲则跳下驾驶室指挥厂方的装卸工人将二三十瓶40升装的工业氧气气瓶有序装车并捆绑固定好,一切忙完之后,正好赶上中午十一点半的午饭时间。
因为双方都是国有企业,工人只要出示介绍信,就能在对方厂里吃免费的食堂工作餐。我们四个人连同其他工人一起去食堂用餐盘盛饭盛菜。制氧厂的食堂伙食很好,两荤两素四菜一汤,大荤有红烧大排,小荤有鱼香肉丝,父亲还把他碗里的那块大排夹给了我,看着我狼吞虎咽大快朵颐的模样,大家都哈哈直笑。吃完饭,稍微休息了半小时,十二点半我们又马不停蹄地开车返回,回到厂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日落时分。
这段押车经历虽已过去三十年,却依旧令我记忆犹新,正是这段经历让我深切体会到了父亲工作的艰辛,他始终在为这个家默默付出,却毫无怨言。父亲对我和家庭的爱,就像这段镌刻在我脑海中的押车经历一样,永不衰减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