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二泉月·文学

月光下的往事

  | 俞雪峰 文 |

  每有月光的夜晚,出来走路,仿佛是走在月光流泻的银河一样舒畅,不经意间,人的身体也成为了月光漂移的河流,说不出有多温暖。显然,这是天象,与烟火人间差不了多少。但,月光下的往事,却如月光一般皎洁。

  村庄于我是永远的心灵驿站,月光于我则是一生的承诺。小时候,没死没活在漆黑夜里穿行于村庄,夜游神一样不知疲倦地游荡。天不怕地不怕,还怕村庄几只老狗不成?狗叫声,恰恰是我熟络村庄的标志。狗熟悉我的气味、我的脚步声,起先是不明情况地叫几声,后来知道了情况就不叫了。显然,狗熟悉我的规律,知道此时的我又要夜游了。我是村庄唯一的夜游神,只有月光能够窥察我的心思。

  每晚不出来,我莫名地担心我会在星星眨眼时错过了美好愿望,便不能入睡,眼睛一直都要追寻着星星和月亮。这个时刻,是心灵与天地最为无间的时刻,心灵的状态也是融合天宇的状态。直到星星没了,月亮没了,才会茫然地走回来睡觉。

  夜下,潜伏到瓜地,弯腰弓背,既小心翼翼,又理直气壮地在瓜地窜来窜去,扫描月光下每一个看似成熟的西瓜,瓜秧被月光拉长,显得生机盎然,蹲下去,用手弹着西瓜皮,判断西瓜成熟度,然后才不慌不忙地扯断瓜秧,把瓜掂量来掂量去,有些不忍心地装进蛇皮袋子,然后背上就走。瓜地里,留下了我的气息、我的脚印、我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瓜地里,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偷了瓜,还要留下大小便做记号,就像动物用气味划定自己的势力范围。没有人跟踪,没有人把我的行为看在眼里,我有些自以为是,为自己站岗放哨。月夜瓜地,我想着好多心事,跟踪我的月光,也被我落下,回到家里,把瓜放在房顶,让西瓜的心事成为被月光朗照的对象。

  月光如水,亲人们都坐在院落纳凉。四下一片沉寂,清风徐来,每个人脸上都舒展了,笑意妩媚,留给身边的月光不少兴奋。月光把纳凉的情节照得格外清晰。亲人有一搭没一搭拉着话,不想错过难得的一丝凉风吹来,不想错过月光的清凉如水,还有月光下的故事。故事就像晚风拂面,不论是爱讲故事的,还是爱听故事的亲人,都是月光下最生动的人。就像月光下的葡萄晶莹滴翠。

  在这寂静里,奶奶坐在门槛上,眼神看着远方,若有所思。似乎她所有的思想都包含在月光里,被她反复阅读和自习。月光如期而来,丈量着夜的长度,也丈量着奶奶思想深邃。放在月光下,什么都能曼妙成仙。我觉得,此时的奶奶滑过了所有难言的坎坷,静静咀嚼“人活一世,草木一春”这句话包含的深刻意义,在这静夜里,无论干什么都是一种享受。

  爷爷躺在炕上吸着旱烟,烟味飘出窗子,顺着月光向上走,仿佛也带着爷爷凝聚一生岁月的味道一起飘走,月光注定会呼吸人间烟火。爷爷在月光的注视下,浑身舒爽地倾吐岁月的余音。满是皱纹的嘴巴吞云吐雾一般,感觉自己到了天上人间。

  母亲坐在草垫上纳鞋底,借着月光,似乎要把心情一针一针纳进去,连成生命的整体。蚊虫飞到脸上,也浑然不知,我轻轻赶跑母亲脸上的蚊虫,手指划过母亲的脸,留给母亲不少幸福。为此,母亲纳鞋底的旋律和节奏,竟然成为音乐节拍。就连躲在暗处的猫也把肥美的身体有节奏地摇摆,老树撑开浓荫,流淌一地银光。

  趁着这个时间,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已经不止一次窥察秘密的地方。那里很黑,有隐约的光色,天地在此幽暗,月光也不关照这里。但是,这情景,还是在月光关照下看到的。村小学男教师和女知青秘密幽会,这里的神秘,似乎连月光也忽略了。他们合二为一时,我以为眼睛看错了,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好像还是一个人。这让我对未来充满了恐惧,又充满了好奇和渴望,能清楚地看清这种渴望,是月光带来清晰颜色。这个秘密,一直被我严守着,从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泄露过。似乎这是月光对我的叮嘱,也许是心灵深处藏着月光不肯示人的缘故吧。

  如今,勾起回忆的物象尽数消失了,物非人非,往事不再。只好在月光下,借着月光寻找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