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在指定房间里独自生活1个月，就有机会撬动40万元奖金。”看到这条宣传语时，35岁的张有志觉得自律挑战跟天上掉钱没啥差别。他常对朋友调侃：只要有网络、食物和空调，自己能在出租屋里待到天昏地暗。

　　与自律挑战工作室取得联系后，他得知挑战者每次需交一笔9000元报名费。刚经历了生意失败的他，时常在朋友圈里看到工作人员发“又有挑战者拿走了40万大奖”的消息。“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张有志从上海飞往成都，开始了一段让他后悔至今的自律挑战。

　　“睡了一觉就失败了？”

　　工作室工作人员向张有志讲解了合同里的规则。“必须”“否则”“不然”等词高频出现，张有志不停点头，但心中只理解了一半。

　　挑战室是某酒店的标准间。工作人员介绍说，从卫生间门口到靠近床的位置是摄像头能拍到的区域，大概占房间的一半，踏入盲区超过一定时间会被视为挑战失败。9000元的报名费当中，包含食宿费用。张有志带着行李和合同提前进入了挑战室。他将挑战时间定在凌晨1点，以便在开始后就倒头大睡，消磨七八个小时。张有志说，那夜他睡得如芒刺背：翻身不敢背对摄像头，盖被不敢挡脸，睡衣不能露出不该露的皮肤……第二天起床，他睁着眼睛在床上尽力回想了一会儿违规事项，才敢蹑手蹑脚地进卫生间洗漱。从卫生间出来之前，他又检查了一遍衣物是否盖住了该盖的部位。但他的如履薄冰却是一场徒劳。中午，工作人员拿着合同和监控视频来到房间内，向张有志宣布“挑战失败”。

　　“我什么都没做，睡了一觉就失败了?”张有志问。工作人员指着合同说，第12条规定，行李箱必须放在监控盲区。昨晚睡觉前，张有志随手摆放的行李箱位置恰好在监控范围内。张有志“愿赌服输”，暗叹自己失败是“一时大意了”。他当场与工作室重新签订合同，又交了9000元报名费，开始了第二次挑战。

　　失败，失败，失败

　　张有志第二次挑战又告失败。他描述了致使他失败的条款：每24小时内可使用一次手机，北京时间上午10点到11点可使用手机3分钟。说完他反问记者：你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当听到“就是每天10点到11点之间可以用3分钟手机”的回答后，张有志苦笑一声说：“你去你也得失败。”

　　张有志的第二次挑战从下午开始。他将一切物品都摆到了该摆的位置，并再次确认了监控死角区域。第二天上午10点，张有志准时拿起手机来查看信息。他默数着时间，在3分钟之内放下了手机。第二天一切顺利，无人来通知他挑战失败。直到第三天上午10点，当他再次拿起手机，很快工作人员进来通知他，挑战又失败了。工作人员说出了失败理由：24小时内只能用一次手机，每次3分钟。如果第一次是从10点用到了10点03分，那么第二次就该从10点04分才能用手机，提前一分钟拿起手机，都算24小时内用了两次手机，这规则严丝合缝得让人绝望。

　　张有志说，现在回想，其实对方就是在玩文字游戏。但身处那个场景，他只觉得“最刁钻的条款我已掌握，下次不犯，定能成功”。张有志只有一种想法：把报名费赢回来。后来，因为睡觉时下意识地遮挡身体部位，张有志又连输3次。7次挑战失败，6万多元人民币的损失让失业的张有志雪上加霜。第7次失败时，缓过神来的张有志对着工作人员大喊：我要告你们!

　　没听说有人成功

　　2024年底，张有志向法院提起了诉讼，他告诉记者，2025年3月该案正式开庭。

　　孙博在中部某市参加了自律挑战。合同约定每日必须接起某个特定号码的电话，但挑战还剩一天结束时，那通电话始终没有打进来。最终，他因为没接到电话被宣告失败。后来他从其他挑战者那里得知，工作室疑似在那一天屏蔽了房间里的信号。

　　有挑战者透露，2022年左右，国内出现了自律挑战工作室，此后一年比一年多。根据媒体的公开报道，这种自律挑战工作室正在全国各地“开花”。有人因为“揉眼3秒”失败；有人因为不小心露出肚皮失败；有人因为摘眼镜失败——合同里写了在监控范围内不准脱任何衣物，眼镜算不能脱的“物”。“看工作室的宣传视频，似乎每个月都有挑战成功者，但在我认识的挑战者圈子里，至今还没有一人挑战成功。”孙博说。

　　我们就想挣你的报名费

　　近日，记者以咨询挑战为由，来到青岛某自律挑战工作室。一身唐装、梳着背头的老板接待了记者，他说，报名费7000多元，挑战7天成功能领20万元奖金，挑战1个月能领30万元到40万元奖金。“我们这个是正规的，每月限制名额。我们给自己定的标准是每月最多接待10位，因为怕成功的人太多，我们储备的奖金不够。”老板称，“我们这里没有奇葩规定，去年一共接待了70多位挑战者，有20位带走了奖金。”记者提出想看成功者的资料和挑战过程，老板面露难色，表示很多成功者不愿意宣传，有的人是因为躲债，有的人怕亲朋借钱。他也表示：“肯定会设定难度，我们就想挣你的报名费。比如，我们在合同里写明了，工作人员会故意引诱你犯规。”

　　记者了解到，一些挑战工作室会和网络引流人员合作。工作室每天会向引流人员提供挑战素材，由后者剪辑发布，主要内容是一句话：“恭喜来自哪哪哪的老哥成功拿走多少万大奖。”如果引流来的网友参加了挑战，引流人员会按人头拿到百元到千元不等的报酬。

　　自律挑战合同是否有效？

　　2024年10月，山东蒙阴县人民法院针对一起自律挑战案件作出了裁决。挑战者孙先生曾于2023年参加自律挑战，报名费6000元，挑战30天，奖金25万元。最终，孙先生因在睡眠时枕头挡脸，被工作室认定违反了合同中的“不准任意遮挡、躲避监控设备”条款，挑战失败。山东蒙阴县人民法院认为，涉案挑战合同中的挑战规则使原、被告之间权利义务不对等，孙先生明显处于弱势地位。因此，该格式条款无效。另外，本案中，“交6000元参与活动赢取250000元”，有“赌”的成分在内，更类似于射幸行为，此种做法有着极高的功利性，应当作出否定性评价。最终，法院综合双方过失和损失，判决工作室退还孙先生5400元报名费。

　　参加挑战失败后，《鱿鱼游戏》取代《狂飙》，成了孙博最喜欢的电视剧。这部电视剧讲述了一群韩国社会底层人员参加某项生死游戏，获胜的一人可获得456亿韩元，其余人将面临死亡的故事。张有志也觉得所谓的自律挑战跟《鱿鱼游戏》并无二致，“无非一个图财，一个害命，底层逻辑都是设法将人性中的贪婪无限放大。”（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