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於建东 文｜
相对于无锡“千桥之都”的美誉，四角桥，这个曾经红遍大江南北的桥梁经典之作，正逐渐隐退在历史璀璨的星空里。然而，四角桥因其所处年代的特殊性和其桥梁自身的经适性，它的独特构造、功能创设以及实用便捷，早已是一代人的乡愁记忆和文化梦影，沉淀为艰苦岁月下无锡人战天斗地的时代象征。
一、历史渊源
江南水乡，素以河网密布，水路纵横，鱼米飘香著称。桥，在汉代许慎的《说文解字》中是这样解释的：“桥，水梁也。从木，乔声，高而曲也。”古时，借助自然力量，病老枯荣，一些古木倒下跨于水上，便成了过水横梁。以梁为桥，是桥梁最早的形态，其后是浮桥、索桥、拱桥。在拱桥的基础上，又有了双曲拱桥的创造性突破。而当下散布于村野河间地头的四角桥，就是典型的双曲拱桥结构。
双曲拱桥区别于拱桥的一个重要特征是，拱桥是一种在竖直平面内以拱作为主要承重构件的桥梁，垂直荷载通过弯拱传递给拱台，它是一种单一力学结构的桥梁，存在于很多水乡古镇小河上的板拱桥便是常见的拱桥实物。而双曲拱桥则是在拱桥的基础上，纵向由拱肋，横向由一个或多个拱波组成的拱桥，其外形在纵横两个方向均呈曲弧线形，这种全新的双曲拱桥正是我们无锡人的首创。
1964年，当时无锡县交通局的青年技术工人苏松源创造出一种新型桥梁，从纵向和横向两个维度实现了双向弧形曲线，既美观实用还节材抗压，打破了原有拱桥的概念。苏松源设计的全国第一座双曲砖拱桥，就是位于原无锡县东亭村的“东拱桥”，苏松源也因此被上海同济大学破格聘请为专家级教授。值得骄傲的是，1972年建于无锡县新安乡蔡旺村的双曲拱桥“新虹桥”，在1978年入选我国公路桥梁的建筑成果《公路拱桥》特种邮票中。邮票画面采用侧仰视角度，描绘了大桥犹如彩虹卧波般的雄姿。
历史文献记载，四角桥是双曲拱桥诞生后，衍生出来的一个桥梁新品种，又被叫做十字桥。四角桥一桥通四方，外观造型奇特，建造时省时省力省材料，是一种适合农村地区经济实用的桥梁，体现了上世纪70年代无锡地区典型的地域水利建设风格。四角桥在与无锡毗邻的常熟地区方言里还叫“稿稿桥”，因其俯瞰时外形酷似一种民间油炸食品“油稿稿”而得名，它的前身是丁字桥。如果从桥底向上仰望，十字交叉的桥拱犹如一只八爪鱿鱼扣盖下来，甚是壮观。因此，有些地方方言说它是“四脚桥”也不为过，惠山区堰桥街道的界泾圩亭桥就叫“界泾四脚桥”。后来，四角桥又因地制宜，逐步演变成T型桥、Y型桥、X型桥、十字桥等多种形态，而X型桥和十字桥则是目前尚存四角桥的主要桥型。
据无锡县交通志记载，四角桥在当时无锡县桥梁史上位列三大纪录之一，和第一座砖曲弧桥东亭村“东拱桥”（1964年建成）、全国跨度最大的双曲拱桥“胡埭大桥”（1965年建成）并驾齐驱，都是无锡县造桥技术在中国交通史上创纪录的桥梁作品。四角桥这种新型结构的应用，从经济性和实用性两个层面满足了当时经济建设和生产生活的需求，为国家和集体节省了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后来在全国范围内得到广泛应用，江浙腹地、大江南北的田间地头到处都有四角桥的身影。
站在半个多世纪无锡桥梁发展史的高度来看，四角桥，它凝聚了老一辈无锡人的汗水和智慧，见证了无锡农业集体的峥嵘岁月，同时从中也能看到我们无锡首创精神的时代传承和历史脉络。
二、追溯钩沉
四角桥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山西太原晋祠内一座名叫“鱼沼飞梁”的四角桥（十字桥），该桥建于北宋崇宁元年（1102年），普遍被认为是中国最早的水陆立交桥，也可以说是四角桥的祖师爷了。
根据历史资料分析，位于浙江海宁盐官镇万寿村的“向阳桥”算是现代较早建成的双曲拱四角桥。据万寿村曾参加过桥梁建筑的老人回忆，四角桥的原型就是当时江苏无锡的丁字桥。上世纪70年代，向阳大队的村民自发前往无锡参观丁字桥后，自行设计建造了向阳四角桥。由此看来，盐官向阳四角桥的源头还是要追溯到无锡，它和无锡的造桥技术是密不可分的。当时的万寿村居其优势，四面环水，因此，在村民们看来，在村中造一条直通外河的水道运送粮食，显得尤为重要。为此，向阳桥在当时是根据当地政府的统一规划，先把桥造好，再挖通桥下水域，形成运输交通要道，连接村外河流，属于“先桥后河”的建设模式。
与向阳桥的模式有所不同，位于无锡市锡山区东港镇红星联河上的红星四角桥，则是“先河后桥”的模式。红星桥隶属亚光村（原东湖塘公社红星大队）。据当地村民回忆，红星联河1975年前竣工通水，原东湖塘公社东南片东新、红星、信联、胶一、胶二、柳庄6个大队上千亩农田灌溉排涝受益。当时村民过河的桥是简易的毛竹帘子桥，十分危险和不便。后经大队统一规划，由原东湖塘公社筹资建造红星四角桥，于1975年建成。在当时，沿红星联河南北主轴方向，东西向各有五条支河横跨，呈“丰”字形，形成了多个十字交叉的河道，当地村民取河道交叉点的四角，分别挖造桥基，构建桥梁，故称“四角桥”。
据当地一位参与当年红星桥建设的村民介绍，开闸排干河水后，用码头搬运用的葫芦吊将拱肋吊装到位，随后开始其他环节的施工。建成后的“红星桥”三个字用水泥以阳文的书法形式砌刻在中央桥栏杆下方立面上。如今的红星四角桥，还在继续承担着河东姚更巷和荣更巷等村民跨河出行的重要使命。巧合的是，在相距红星四角桥不到一公里的地方，还有一座和红星四角桥堪称姊妹桥的信联桥，信联桥隶属于东南村。可惜的是，信联桥早已废弃不用，几乎被荒草和植被吞噬。桥体的水泥拱肋依旧，桥拱上砖砌柱与砖砌拱的粉刷脱落更多，露出的砖明显有青砖和红砖两种。原先桥下的十字河，东面部分也因为走马塘疏浚工程而被堵塞，成了现今的丁字河模样。
据一些探桥志愿者不完全统计，无锡地区现存的四角桥不超过7座，我走访到了其中的5座。分别是东湖塘2座、鹅湖1座、堰桥1座、前洲1座。
锡山区鹅湖镇（原荡口镇）的四角桥，位于蘅芳路与青虹路的西南，五星河和五房桥河的交汇处。只不过没有具体的桥名，直接标示该桥为四角桥。整体结构保存完整，与前面红星桥信联桥有所不同，荡口四角桥的桥拱粗看不是双曲拱，而是水泥框架结构，但仔细看上层稍拱的桥肋，桥面间还是有微微拱起的拱波的。这样看来，这座桥也算是有拱肋有拱波的双曲拱四角桥。这个桥拱结构和常熟琴川街道新造村、东台五烈镇扎垛村一组的四角桥相似，展示出了那时造桥艺术的高超和独创。个人认为，这种结构的双曲拱桥可以明显减轻四角桥桥体的自重分量。
荡口四角桥还有一个不同之处，就是桥顶上正中四块桥栏是水泥预制的连续“X”型，看起来有一点艺术气息和装饰风格。档案图片显示，红星四角桥当初的桥顶正中的桥栏也是“X”型，有可能是后期红星桥历经翻新后换成了现代流行的横直结构栏杆，“X”型结构不复存在了。
同样，在惠山区前洲中圩杨家圩中心河上，也可以找到这种特别的桥。杨家圩中心河的北面是一座四角桥，四角桥位于中心河与新渎河的交界处。南面则是一座“三叉桥”，名字叫“唐巷Y型双曲拱桥”，位于中心河与唐巷新河交界处。前洲中圩村附近的这两座桥以及周边的地形，最大程度保留了上世纪70年代农田河道的基本面貌。目前，这两座桥主体结构基本完好，但是年久失修，破败不堪，都已经封闭不能通行。在走访中，了解到一个小细节，前洲中圩村的四角桥还是1978年拍摄的电影《儿子、孙子和种子》的主要场景，这是值得称道的一件事。
还有一说江阴徐霞客镇的马镇村有一座堪称无锡第一座的四角桥，驱车前往考证。从外观来看，古老的马镇桥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四角桥，据道光《江阴县志》记载，马镇桥为明景泰年间江阴解元徐泰首建，是一座单拱石拱桥，属于拱桥范畴。但是马镇古桥的桥顶近三米见方的桥面四周各立有一个石柱，形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四角，从这个意义上讲，姑且也可以把它称之为四角桥。
三、成为风景
如果仅从历史建筑角度来看，四角桥的文物保护价值似乎不是很大。但基于当时特定历史时期和桥梁奇特造型，再加上同时期建造的四角桥现存日渐稀少，很多地方开始重视，把当地的四角桥列为文保单位。位于惠山区堰桥街道的界泾圩亭桥，又名“界泾四脚桥”，建成于1973年9月，坐落在堰桥街道界泾村南二支河与中心河十字河口，2016年9月，公布为无锡市文物保护单位，这也是无锡市唯一一座入选文保单位的十字桥。
锡山区安镇街道谈村的中心桥，始建于上世纪70年代，以Y型跨于谈村三岔河浜之上。该桥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无锡地区广泛推广的双曲拱四角桥的变异实例之一，当地人又称之为“三角桥”。这座桥还作为影片场景，出现在上世纪80年代公映的电影《一叶小舟》中，从此为双曲拱四角桥留下了难能可贵的 时光痕迹。2016年，谈村中心桥被列入无锡市文物保护单位。前洲杨家圩中心河上的“唐巷Y型双曲拱桥”，也在2016年列入无锡市文物保护单位。桥梁专家茅以升曾经赞誉，除赵州桥外，双曲拱桥是中国建桥史上的一个奇迹，在此基础上形成的Y型、X型、T型或十字型的双曲拱桥，是双曲拱技术的一种创新运用，具有较高的历史、科学和艺术价值。
回望整个世界桥梁史，细数一下我们无锡自己的桥梁史，四角桥的出世、盛行与快速衰落，是否也能在滚滚历史长河中占得一席话语权？答案是肯定的。时光飞流而逝，双曲拱桥基本上退出了历史舞台，四角桥同样也大多已经淘汰不用，但在全国各地，至今还有不少遗存。
如今的四角桥，静静地躺在清风旷野之中，寂寞地面对现实语境。它们不离不弃、深情守望、进退与共，倔强地见证了半个多世纪以来人间的沧桑巨变。我想，它们完全可以成为风景、领航风景、重塑风景，我们更应该以加倍的善意去亲近它们、呵护它们、滋养它们，让它们像民族瑰宝一样绽放如初，成为永不磨灭的江南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