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天下

喧嚣人潮、寂静雪山,与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雪

珠峰东坡近千人度过惊魂一夜

  (蓝鲸新闻)

  10月5日,李峰和队员们走在牦牛队蹚出的沟渠里下撤。

  这个“十一”长假,珠穆朗玛峰脚下迎来前所未有的喧嚣——珠峰东坡嘎玛沟区域创下历史最大客流量纪录,上千名徒步爱好者涌入这片荒野秘境,希望一睹日照金山的盛景。

  事实上,珠峰东坡嘎玛沟徒步路线以“路野、全程无补给、气候复杂”著称。10月4日夜间,珠峰东坡出现近年国庆期间最强暴风雪,打乱了徒步者原本的计划,让这段旅程的凶险程度倍增。

  “敬畏自然。”这是回顾这次惊险的旅程,人们留下的共同感慨。

  上千人来珠峰“逛公园”

  “活久见,(珠峰)徒步都要变成逛公园了。”9月29日,定日县曲当镇珠峰东坡嘎玛沟进山处一片嘈杂。

  在云南商团副领队李峰的镜头中,云团之下,这座壮丽神秘的山峰静静矗立,而山脚下更像是一处喧嚣的农贸市场——当地村民正围着卡车、农用车卸货,地上成堆的白色编织袋里装着帐篷、户外装备、食材等物资,身穿五颜六色冲锋衣的徒步者兴致盎然地拍照留念,牦牛工赶着黑色的牦牛与雇主集结,为出发做着最后的准备。

  珠峰东坡嘎玛沟徒步路线是一条商业化多年、较为成熟的徒步线路。全长70~80公里,平均海拔5000米以上,徒步者一般从曲当镇优帕村出发,经过一小段折返路线,再由北线走环线返回出发地,走完全线大约花费7~10天。一路上设有多个营地,提供水源,靠太阳能基站维持通信,徒步者可在此扎营过夜。

  “十一”假期是珠峰东坡嘎玛沟线路的最佳徒步季。9月下旬到10月中旬期间,珠峰东坡天朗气清、秋色斑斓,徒步者有极大概率见到珠峰、洛子峰等多座海拔超过8000米的雪山,领略“日照金山”和“雪山倒影”等壮美风光。

  曲当镇的村干部达吉向记者介绍,来珠峰东坡徒步的游客要在曲当镇进行实名登记、缴费,并由当地统一安排牦牛工和牦牛。往年同期,游客在四五百人左右已算不少,今年是他印象中珠峰东坡登记游客第一次突破千人。

  多名徒步者向记者分析,国内高海拔徒步热门线路集中在川西、云南、新疆、西藏等地,但由于近期新疆的几条徒步路线临时关闭,很多徒步爱好者“转投”珠峰东坡。

  来自苏州的徒步爱好者王建平在9月29日进山,他没报商团,属于“散客”。选择“十一”出发,是因为假期游客较多,方便在网上凑人包车,分摊费用。王建平找了5个“搭子”,6人包一辆车、包一个牦牛工,均摊费用下来每人只需花两三千元,比参加商团能省六七千元,“这样最合算。”

  这支临时组成的队伍很松散。57岁的王建平走在最前头,他并不了解其他队友的实力和水平,很快就和其他5个队友拉开了距离。9月29日傍晚,李峰带着队员到达第一个营地晓乌错时发现,人多得“要挤爆了”,目之所及全是人,有商团也有散客,吵吵闹闹,帐篷与帐篷之间,距离只有一两米。

  暴雪惊雷夜

  这次天气并不尽如人意。山下曲当镇的天空一直阴云密布,常在高原徒步的人都听过“山下阴天,山上下雨;山下小雨,山上暴雨”的说法,极个别“散客”徒步爱好者在到达曲当镇后,等待几日,认为气候条件不适宜上山便返程了。但商团由于涉及人数众多,选择就没这么灵活。李峰说,9月29日进山时“有阳光”,进山后就一直阴天。

  日喀则市气象台在10月3日18时、10月4日17时,接连发布强降雨蓝色预警信号,提示高海拔个别乡镇有大到暴雪。达吉告诉记者,他4日接到气象通知,但没料到雪会下得这样大,“山上山下,很多树都被雪压倒了,这在我记忆中还是头一次。”

  3日夜晚,措学仁玛营地飘起雪花。这是距离山下村庄最近的一个营地,下山路程7~8小时。

  翌日清晨,王建平钻出帐篷,眼前白茫茫一片,雪在帐篷上积了一寸厚。由于担心雪化后气温会骤降,原本就泥泞难行的路面会因结冰而更加湿滑,他匆忙拔营下撤。事后,他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在4日傍晚暴雪到来之前撤到山下。

  同日进山的李峰的商团行程比王建平落后一天,在4日从俄嘎营地出发,往措学仁玛营地走。刚出发时,小雪变成小雨,起先雨珠落在冲锋衣上还能滑落,过一会儿雨滴就开始下渗,部分队员的保暖层衣物已经被雨淋湿,李峰的裤脚也开始进水,鞋袜全湿透。此时天气突变,鹅毛大雪夹着冷风,向人群袭来。众人穿着潮湿的衣物在雪中走了三小时,雪带着风从四面八方的各个缝隙钻进人的身体。有几名队员冷到嘴唇发抖,接近失温。

  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这场雪下了一整夜。为了防止帐篷被积雪压塌、渗透,李峰和其他领队轮流值夜,用铁锹将帐篷顶部和四周的积雪清理干净。

  户外经验不足又自行组队的“散客”面临的情况更为凶险。一名网友和其一个搭子组队前来,从4日23时开始,用携带的小锅挖雪1小时,基本把帐篷周围的积雪清完。但雪一直在下,两小时后,帐篷又被雪掩埋,睡袋被雪渗透、浸湿,他穿好衣服,钻出帐篷,蹚过及膝深的积雪,前往营地的牧屋避风雪。风雪太大,他两次走错方向,终于在第三次尝试后摸索进牧屋,熬到了天亮。

  相比暴雪,更危险的是雷电。夜间扎营遇到雷暴,除了祈祷没有更好的办法。广州姑娘陈格爽蜷缩在睡袋深处,脊背不由绷紧。“在如此极端的环境中,大自然的力量是绝对的,人类何其渺小,只能提前规避和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

  牦牛开路、垭口撤离

  5日一早,措学仁玛营地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走出公帐的李峰看到,帐外雪深超过膝盖,大部分帐篷被积雪覆盖,有些帐篷被雪压塌。大家正在用各种工具把被积雪掩埋的食材、登山杖、冰爪挖出来。

  从措学仁玛营地下山,要翻过海拔5350米的朗玛拉垭口,这是整条徒步路线中的海拔制高点,翻越它,是走出嘎玛沟、完成整个徒步环线的最后一道,也是最艰难的一道关卡。翻越垭口要先经历一段全长三四公里、海拔330米左右的爬升。这段路况极为复杂,先是经过一段湖畔缓坡段,绕着湖边或横穿连接几个海子的缓坡地带,路面通常是碎石、草甸和溪流;中间是漫长的“之”字形爬坡段,路面主要是松动的碎石和页岩,被称为“风化地貌”,踩上去很不稳固;接近垭口的冲刺阶段,要经过一段被积雪和冰碛石覆盖的薄冰。

  在5000米以上高海拔地带,爬坡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海拔越高、氧气越稀薄,在深雪中跋涉,体力消耗是正常情况下的2~3倍。几百名徒步者在牦牛队踩出的沟里将步速调整成0.5倍速,走两步,就需要停下喘口气。看到五彩经幡在风中剧烈飘动,就到了朗玛拉垭口的顶端。疲惫下撤中,李峰既要小心脚下,又要看顾队员,无暇欣赏风景。紧接着就是一段海拔1300米的下降路段,积雪掩盖了松动的碎石和岩石缝隙,每一步都充满不确定性,极易陷入雪坑或踩空扭伤。他回忆,陡峭的雪坡在脚下延伸,仿佛直通悬崖,团里90%的队员都摔跤了,还有很多人承受不住心理的恐惧,干脆坐在雪地里“屁降”——采用坐姿或半躺姿势,利用臀部与雪地的摩擦来减速和下撤。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下降方式,一旦失控,容易演变为高速滑坠。

  5日上午11时,曲当镇村干部达仁组织十几个村民,大家从自己家里带上物资,徒步8小时,赶到了拉则错营地,给衣服湿透的客人换上了干爽的袜子和保暖衣物。有一名徒步者在翻越垭口后体力耗尽,出现缺氧症状,达仁背着她的登山包,搀扶她慢慢走下山。

  据央视新闻消息,截至10月8日19时,最后一批15名徒步游客在携带食品药品、取暖供氧设备、保暖防寒衣物的定日县救援力量的引导帮助下,安全抵达曲当镇接应点。

  平安下山后,李峰、陈格爽等人在社交媒体平台记录了自己在珠峰东坡的暴雪惊魂一夜。“敬畏自然。”这是这次旅程的亲历者共同的感慨。(文中李峰、王建平、达吉均为化名)

  (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