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翼民

　　那一天在外地乘坐公交车，边上坐着一位老者，他侧脸打量我良久，轻声问：“你是不是尿急了，想上个洗手间？”我大吃一惊，因为老者确实一语中的，看破机关。我正觉难堪、期期艾艾，大为窘迫之际，他真诚道：“上年纪了，尿头短了，很正常。没关系，没什么难为情，我和你同站下车，我这里熟门熟路，知道前面的古玩市场有个很干净的洗手间，我也要小解，陪你同去。”

　　至此，我才坦承确实突然来了尿意，想找个厕所一泄而畅，又感到奇怪，他怎么知道我与之同站下车，又怎么知道我尿急难耐？老者看出我的疑惑，笑道：“你上车时问过司机到哪站下车，我听见了，再说我就是尿头短朋友，经常憋不住，理解老年人憋不住尿的苦。看得出来，你想解手，我也想方便呢，正好陪你同去，趁汤下面哩。”我听了他“趁汤下面”之说，甚觉有趣，感知了他的真诚，待汽车到站便随着他直趋洗手间。他果真熟门熟路，带着我穿过一长溜的古玩摊点到了一处很干净的洗手间。幸亏他做向导啊，不然我保不准真会出洋相。

　　事毕，彼此松懈了，我便与他闲聊起来。原来这位老者与我同龄，也是年长而尿短者，吃过苦头，便同病相怜，经常会关注同是老年朋友的这一根本需求，尤其在公交车上，他时常会下意识鉴貌辨色关注哪位老年朋友是不是有了尿意？倘给“逮着”，便会主动为之向导，因为他对当地厕所的分布了如指掌，推己及人与人方便，何乐而不为哉？他还说了一个细节，一次他忘乎所以在车上问邻座的一位老太太是不是内急，老太太羞恼于他的点破，反而骂他“神经病”，但他还是不厌其烦给她指点了洗手间的方向。

　　与老者揖别，在料峭春寒中我感到了脉脉暖流，寻思人间毕竟多温情，也感受到不服老不行喽。出门最怕的是突然来了尿意甚而是大便急了，年长了脏器退化，括约肌松弛，再也憋不得了，如一时找不到厕所，真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倘有人及时指点迷津，不啻及时雨啊。问诸身边的老年朋友，都有共同的感受，上了年纪的男同胞，十有八九患有前列腺增生，尿频尿急夜尿多是为常见。我曾谑制一谜：前列腺增生——用无锡话打一古希腊哲学家，谜底是“亚里士多德”——夜里水（尿）多得。戏谑归戏谑，却是难堪的现实。

　　好在如今于细微处关心老年人已经蔚然成风，公共设施尽量为老年人提供方便不说，许多年轻人也增强了敬老爱老的意识，我多次遇到过志愿者到敬老院为老年人搞个人卫生的场面，梳头洗脸泡脚皆在服务之列，让老年人面目一新。此外，我多次参加旅游，如果是老年团，导游必鞍前马后地奔波张罗，每到一处，必先指点厕所，因为这是老年人最要紧的去处。我还遇到过一位年轻女导游，她不仅口头指点迷津，还绘制许多小卡片，发给老年游客，让每个景点的厕所一目了然。我为之点赞，她说，将心比心，自己的父母也老了，也需要他人关心，还有，自己将来也会老的呀。这便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形象注解。

　　事事处处关心老年人，在家庭生活中更显细节。比方说，随着年岁增长，我的尿越发短了，这让妻子牵挂于心，经常下意识会有“听尿”之举，倘听得尿声比较长且有些湍急，便会大感欣慰；倘听得我尿声如寮檐滴水，便会愁上心头。我由衷感叹：真是尿短情长也。